第155章 将军令与秋子梨（七）
既想到了余玠的性命，我内心俄然一动：不若就实话同他说明白了，用与不消，全在他自个儿的主张，我岂能私行替人做如许的主。
次日醒来忽想起昨夜如有似无的一问，我坐在席榻上怔了好一会儿，终究我觉着是我睡含混了听岔了，或只是梦中一晃而过的片段。
“阿心！”师父在屋外唤我，猛惊了我一跳，使我完整醒了神。
“这……这怕是不当。”
此物名唤三分三，皆因用时只能是三分三钱，少一钱无效，多一钱夺命。如果在铺子里，我尚且能用戥子一点点地量出分量来，但在此地，那里有那等精算之物。
“认得不错。”师父含笑赞成道。
辩论了一番，毕竟还是决定在同一屋子睡。一则余玠虽已醒，但两边肩膀皆有伤，实在不过勉强稍稍能动罢了，饭食汤药都还希冀着我喂下去，所谓“逾矩”之举纯属无稽之谈；再则，他因臂膀不能抬动，起坐不便，总还要人看顾。
约莫到了月上中天时，他又提及了儿时读书时的恶劣，本来他是儒生出身，投笔从戎，怪不得与平常武将不太一样。
“有何不当的，行军兵戈，那里睡不得，柴堆已是极好的了。”他满不在乎地咧嘴笑道。
说来也奇特，屋子并不大，前一天我已将这间屋子翻了个遍，并未瞥见屋里有竹帘，本日晚间俄然就瞧见屋子的角落里躺着一卷竹帘。
我笑眯眯地低头去看手里的植根，只一眼，笑容便僵在了唇边，惊奇地抬开端：“师父，这，这是三分三？”
我茫然地点点头，内心嘀咕，师父安知我屋里有竹帘。另有这断三分三，原产大理国，中原难见，也不知他从那里找来的。
师父在门外负手而立，见我出来便向我抛过来一截子还带着新奇泥土的植根，顺势朝屋内一指：“你用鸡血藤治他，功效如何？”
公然，师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向我手中的植根抬了抬下巴：“鸡血藤必得吃个小半年才得见效，我哪有这工夫，陪着你们在山中浪费，你用上这个，趁早教他好利索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下酸麻，便在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对着群山沟壑发怔，脑筋里乱哄哄的一片，一会儿下定决计要用这三分三，一会儿又感觉还是不消的好，终是扭捏不定，手里的这一截子三分三就仿佛余玠的性命一样，教我拿捏在手里，万分艰巨。
及到夜间，因他神智已复苏，不必我在一旁设榻，我便考虑着要搬到师父那一间去，可师父再没开这个口，我也游移着不好本身提。
那余玠倒是瞧出了我的难堪，歉然道：“这屋子原是阿心女人的内室罢？教我占了甚是过意不去。眼下我无大碍，灶房柴堆上睡也使得。”
他吞声不答，过了半晌，我的眼皮开端酸沉，半睡半醒间，模糊闻声他问道：“阿心，你师父可曾将你婚配？”
我为何要将此事禀明师父？师父如果在乎，早就不教我同余玠共处一室了，他只字未提，我特特地跑去处他禀明，这又是想要表白甚么？我本身都答不上来，手在门框边悬了好久，还是放下了，端着铜盆往灶房去打水。
当下主张已定，我也不再踌躇，站起家便回东配房去。
“师父……”我更加严峻起来：“这东西有大毒，我……我，我如何使得。”
我出去端水时路过师父那屋，里头灯还亮着，我走到门前本想叩门，禀明师父我在屋里挂了竹帘作隔挡的事儿，抬起手还未叩门，便觉着那里不对劲儿。
我接过那黑乎乎的植根，内心不由欢畅，师父本说了不睬会，只凭我本身的本领救治余玠，现下看来，约莫是我的岐黄术过分低劣，他再旁观不下去，终是决定脱手来清算我铺散开的摊子了。因而我扯起奉承的笑向徒弟靠畴昔：“功效虽有，但起效甚慢。到底没师父的指导，还是差了些。”
我睡意昏黄，听得并不逼真，仿佛是有那么一问，又仿佛没有。来不及细想，就教困乏卷入了梦中。
“药材带毒有甚么好诧异的，草乌、蟾酥、蓖麻……那样没毒，又不是未曾用过。你快替他用上，只用那些平常药，他要多少日子才气下山？”师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身便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甚来问道：“竹帘可还用得？”
我扫看着他光裸的上半身上大小十多处创伤，点头不迭：“医治你这身伤，破钞了我多少劳力，现下尚未好透了，若再有个迸裂腐坏甚么的，岂不白搭了我一番心血。”
我听得起兴儿，干脆也同他说了些幼时因贪顽惹下的祸事，常常都要师父去清算残局，向人赔罪，再无可何如地领着我归去。他在竹帘背面低声笑起来，边笑边道：“昨日见你头一眼，还当是藏匿山中的花仙儿，不沾人间炊火，怎也料不到……”他笑着叹了口气，却不说了。
“料不到甚么？”我困乏上来，打了个哈欠，含含混糊地问道。
我忙穿了外衫，顺手抽了跟缎带将披发扎起，斜斜地搭在肩头，便回声从屋子里出去。打起竹帘时，我望了余玠一眼，他倒没西席父这一嗓子惊醒，睡得气味沉稳。
我将这卷竹帘挂起，屋子便隔挡成两间，大小不偏不倚正合适，仿佛它原就该挂在那儿似的。我在竹帘的另一边铺设了席榻，这也算是避嫌了，余玠看起来终是放心了。
出乎我料想的是，这一夜倒过得甚是风趣。余玠说了一些虎帐中的事，是我从未听过的，另有为与蒙古军作战，他带了两个亲随，潜入蒙古王庭四周草原的事，我听得出神，更加不晓得时候。
师父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薄薄的笑意，自顾自地拜别，留了我单独叹着气，拿了一截子植根立在原地犯难。常日里那些带毒的药材，我用起来也是毫不踌躇，本日这药我却迟迟不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