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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五铢钱与加皮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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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欢腾起来,小跑着上前,跳进那金红似火的晨光中,仿佛扑火。记不清是第几次与徒弟一同驱逐新岁,只记得每一回都这般欢天喜地。

“裕才……”床榻上颤颤巍巍的一声哀泣,便是有气有力,也难掩其中痛苦,听得我心尖子似被酸酸地捏了一把。

那男人顿坐在地,哀哀抹泪:“女人瞧着年纪不大,衣食无忧,安知人间痛苦。想我吴三利本来也是殷实商户,小本买卖虽赢利未几,日子尚也过得。可天总难测,只败了一笔买卖,便一发不成清算,偏这个时候我那独子裕才暴病,即使我耗尽残剩的家财也留不住他……你们……你们救我也是无用……”

五铢钱我是晓得的,传闻那位残暴暴戾的天子,锻造了一种货币,货币上有个“五”字,倒置货币时,阿谁“五”字便成了一个“凶”字,世人称为“凶钱”。终究李兴杨亡,天子遭人刈首,皆说是那凶钱之故。

“你道会如何?”徒弟淡淡笑过,伸手在我肩膀上一拍:“阿心,走了。”

“嗯。”徒弟随口应对,“散落人间多得是,并非甚么奇怪物。”

我忙跟在徒弟身后,将那对死而后生,前路未卜的薄命佳耦撇在了身后。

他俄然转头朝我笑:“阿心,新的一春了呢,莫想那些糟乱琐事了。”

缩着肩膀蜷坐在墙角的少年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男人身边,唤了几声“阿爹”,那男人底子不知他的存在,只一味地向徒弟叩首拜谢。

“心肠硬冷会如何?”吴三利从地下直起半身,望向破桌上的旧铜钱,他的眉眼间模糊有了些活力。

徒弟哈哈笑起来,摊了摊手:“我要来何为?再者,这铜钱虽妙,却有凶恶之处。那道人千叮万嘱,铜钱每使一回,心肠便要硬冷一回,故而不成多用。偶尔为之挽救危难尚可,切莫迷恋此中。”

头一道亮光穿过厚厚的云幕,从东边晖映下来,仿若呼唤,无数道光芒不约而同地密密落下。徒弟走在前头,沐着一片重生的金红,好似从一团火焰中走出来。这景象不觉使我从艰苦的参悟中走了神。

那二人抽吸着鼻子,渐止住了眼泪,相顾怅惘。

“这谁晓得,用与不消,全在他们本身。”徒弟冲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大家有大家的运数,而运数如何毕竟在人而不在天,所谓无妄之灾,本就是由无妄之想而起。本日因你起了善念,突破了他们的劫数,却并未曾灭了他们心底的无妄之想,且看今后罢。”

“徒弟,你说那佳耦二人,会不会使五铢钱?”我如何想都替他们觉着不安。

少年先觉悟过来,忙与我施礼,又是道歉又是伸谢。我一下跳起来,连连摆手,劝道:“谢却不必,你今后便放心去那该去之地,莫再浪荡盘桓了。”那男人刚要拜,乍听我这么一说,不知以是,愣在了那边。

冬酒坛子空了,甘草与绿豆混煮的汁水也缓缓地灌了下去,虽是寒冬腊月里,虽破屋难挡冷风,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教我满头沁汗。

是了,本就了无买卖的人,便是救返来,保不齐还要再寻死路。本要丢弃的东西,重新回到手中总有些措手不及。

徒弟曾说过,人有了欲求,再艰巨也能苟活下去。此时吴三利眼中的透出的意义,是想要那枚旧铜钱罢,我能感遭到他较刚醒转时,多了几分活力。

“果然么?”徒弟一下子显出了些兴趣,目光在吴三利佳耦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我自知讲错,成心打岔,遂向那男人问道:“人间贫苦困顿之人何其多,何故你佳耦二人偏生这般想不开?”

那吴三利将信将疑地转了转眼,踌躇道:“果然有如许的神物,先生如何不消?”

遗下的五铢钱确有助运的功效,至于使了它会如何,倒未曾亲目睹过。徒弟说过,隋帝大业年间四野饥荒、饿殍满地时,很多人家为活命易子而食,便是拜这五铢钱的凶煞所赐。

徒弟又说我不能全听明白的话,我暗自记下他的话,心下默念了两遍,尽力想参透。

徒弟从长条凳上站起家,转脸望了望外头渐白的天,很有些不耐烦地拂了拂袖:“罢了,罢了。我虽会些歧黄之术,你们的失子之痛我却医不了,现在既将你二人救了返来,也不能教你们再寻死觅活。今后的日子,你们可还想过?”

我与徒弟同在一张破长条凳上坐着,我本要起家避开他的拜谢,却被徒弟按下了手。他向前倾了身子,支了胳膊在膝上,托着下巴道:“你谢我何为,求死之人,我向来不救。今次例外,全因我这傻徒儿应了年节的景儿,发了善心,我便权当替我徒儿攒些福分罢了。”

幸亏至天半明时,那对佳耦中的男人率先转了转脖子,有气有力地嗟叹了几声,渐渐展开眼。他怔了好久,俄然撑起家子,跌跌撞撞地冲徒弟膜拜下去。

“如若当初买卖不败,裕才指不定就另有救,家中也不至如此,我们一家定然过得稳稳铛铛,安安顺顺……说到底天意弄人……”妇人喃喃恨语,一下下地捶着床榻,似在捶打本身闷得生疼的心口。

“如果为这般,我倒有个别例。”徒弟从怀中摸出一枚旧铜钱,悄悄扣压在破桌上。“这铜钱是一个来瞧病的道人抵予我的药资,说是将它知心坠在胸前一日,便有一回意想不到的好气运。我也未曾用过,不知真假,你佳耦二人拿去尝尝运道罢,或还能将日子过起来。”

“徒弟,你把隋炀帝的五铢钱给他们了?”走出一里地,我忍不住问道。

我看了一眼男人身边垂泪的少年,本来他叫裕才。

佳耦二人同点了点头:“可不是,无妄之灾。”

床榻上的妇人将将醒转,闻声丈夫正向人诉说这一家的凄苦,便重又勾起她的哀思来。一时这屋子里二人一魂哭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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