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五铢钱与加皮酒（六）
“如何不想去找讨说法。”有个老者那手里的拐在青石砖的地下戳了几下，叹道：“方才药铺未开，我们在外甲等着时已相互探听过，我们都是向一个挑担蹿走的外村夫购的花炮，也怨本身贪小利，只因他卖得比平常去的花炮爆仗铺子略便宜些，便都向他去买。”
我想起昨夜酒楼上所见，那酒坊的店东也是教名为“火树银花”的大花炮灼伤了体肤。
我转头叫过徒弟，再去看吴裕才，他脸上显出了惧色，摇着头退开去。
“不瞒朱先生，上回先生留下的那枚古旧货币，果然是有功效的。初时我还不肯信那些神道奥妙之事，迫得无路了，也只得将那货币佩在了心口捂着。不过两天，便有人来与我说买卖，定钱押金一概不要的，只等销了货，去了我的那份利钱，再还本。”
那些人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铺子里措置伤口，买些浸洗收敛的伤药，聚在一起谩骂一回无良商贩罢了。
花炮焰火岁岁有，怎的本年这般多事？
张家娘子虽因生药铺子在年节中经谋生出了些不痛快，可她究根追底还是个良善的，排闼一见这景象，也是一惊，不必人来邀，便主动地穿过买药看诊长队，挤进铺子里来帮衬。
果不其然，吴裕才期呐呐艾地凑到我跟前，低头遁藏开我的谛视，为莫非：“阿心女人……也是晓得医术的罢？”
有几个孩童，伤得更不幸些，细皮嫩肉上的烧烫伤痕触目惊心。张家娘子瞧得眼里直泛水光，一面轻手重脚地擦拭污血，一面问道：“怎伤成这个模样？但是不细心打翻了花灯烛火？”
“我……”他反倒又语结了，“我”了好几遍，终道：“有甚药能医心口梗阻僵冷，筋骨痉痛的？”
我俄然想起元夕那日从外头返来时遇着吴裕才，他提过他爷娘现在做的买卖，我在小泥炉上搁置下铜铫子，试问道：“莫非是花炮焰火的买卖？”
我替徒弟记录病患伤处的位置、伤情，她就在一旁帮手替人擦洗清理。伤情轻些的，只几处灼伤，重些的则皮开肉绽，再短长些的，炸开了胳膊手指，百般的伤都有。全部生药铺子里头满盈了一股血腥气，苦涩的药气同清甜的婢女联手都压不畴昔。
我丢动手里的活计，忙迎了上去，将他佳耦二人让进店堂，顺势向门外的吴裕才使了个眼色，号召他一同跟着出去。他稍一踌躇，刚要抬脚出去，恰徒弟闻声从后院转出来。
徒弟并不在乎吴裕才如何，尽管向他爷娘问安好。
“可不是那花炮焰火惹的事！我也是教火舔了伤了皮肉。年节中就见血，倒霉得紧！”一旁有人咬牙切齿地拥戴。
“哦？吴郎时来运转了，如何又托了我的福？”徒弟满面堆笑地与这对佳耦让了座，桌上有小泥炉现焙着的暖身姜片枣茶和供客的陶碗，我斟了两碗递到他们跟前，留意听着吴三利抬高了的声。
所幸他未再追缠上来，待我送了药，回铺子时，对街已不见他浪荡。
“都是因那花炮所害，何不一同去找那售卖之人讨要个说法？”张家娘子也越听越是气恼，恨不能亲身前去替他们讨公道去。
“果是桩好买卖。”徒弟很有兴趣地问了下去：“是甚么样的货？可还好发卖？”
年节过后，我在铺子外见过吴裕才两回，他仿佛是要往铺子来，又犹踌躇豫的，好生不利落。我与他初见时并无甚么好言辞好神采，故也懒怠理睬，只作不瞥见。
这日我一人出铺子去送药，他见我出来便当即上前来，我暗笑，原是惊骇徒弟，等着我孤身时方敢来与我搭话。
隔了几日，那些年节中的火烫伤者渐少了，我也不必来回送药。这日正闲着，门口忽传来一声“阿心女人”。
周遭来买药的都忿忿地抱怨起焰火花炮来，一时群情激愤。
声音听着耳生，不知是哪一个。我一昂首，面熟的中年男女二人，稍一迷惑，便瞧见在门外探头朝里张望的吴裕才，我这才蓦地记起，那对男女恰是他爷娘，吴三利佳耦。
年节未过，茱萸巷底经常遭人诟病的生药铺子前排起了长队，一向排过了街口，堵在了张屠户家门前。
“内蕴湿毒，外感风邪，血脉不畅而至。那人若病症严峻，来朱心堂教徒弟瞧瞧便是，在其间缠着我问又有甚功效。”我丢下一句，加快脚步，跨着大步拜别。
“五加皮四两，威灵仙一两，独活五钱，炙甘草二钱，打酒一斤，浸十五日，每日取二两饮用。”我为将他速速打发走，顺嘴说了一遍，便绕开他去。
上回因他胶葛，误了回铺子的时候，本日我可不想再误一回，遂停了步，没好气地问道：“何事？快快说来。”
妇人搂住怕痛哭喊的孩子，恨恨地哽咽：“花灯烛火翻了哪就这般短长了，是那花炮！一燃烧便径直炸开了，火蹿很多高，孩子跑得稍慢了，便遭了大罪……”
我焦急送了药幸亏酉时之前赶返来，便随口应了句“略懂一二”，脚下并未有留步的筹算。
吴三利低低地笑起来，掩不住的对劲：“论说好销不好销，这时节，再没比这更好销的了。”
“得了朱先生的妙手回春，天然早就大安了。并托了朱先生的福，年节里得了一桩好买卖，且忙了一阵，一向不得空来谢。”吴三利拱手道，我悄悄打量了两眼他的面色，与上回茅草棚内里如死灰的景象天然是不能比，但也绝非安康的神情。
接下来的几日，直至出了年节，来朱心堂换药买药的人方才垂垂少了，这一个年过得跟个劫似的，总算是过了。
徒弟端着一脸和蔼的笑，上前号召，涓滴不现惊奇之色，安静得一如平常。
吴裕才吃紧地拦到我跟前，又非常顾忌我腕子上的青玉镯子，一面躲闪一面阻我的路：“我只诚恳就教阿心女人一桩事，万不敢再无礼的。”
一听这话，连我都感觉泄气，走街串巷的货担郎，又不是本地人，天然是卖了货便要走的，现在那里还找获得他的踪迹，即使是要报官，连个根据实证都没有，更不必说是要拿人了。
“阿心女人。”他从背面赶上来，不依不饶：“你可晓得，这是何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