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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五铢钱与加皮酒(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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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自发地伸手去揉喉咙口,仿佛那处还残存了些痛感。懵了好久,才渐忆起昨夜里吃多了青梅酒,好似还借酒撒了一回泼蛮,其他的一概不记得。

向晚,闭了店,闲来无事。徒弟在柜台背面煮了一壶青梅酒,新奇的青梅酸冽清爽,在米酒里稍稍一煮,放凉了再吃,恰到好处。

我嫌热,摇摆着脑袋甩脱他的手掌,仰脸冲他傻呵呵地笑。笑着笑着,便觉身子一轻,转眼又躺在了不知那边。过了片时,汤药气味冲了过来,我被人拉起家,就着碗沿灌了几口汤水,即使是迷蒙不清,一入口我便尝出是醒酒茶汤。

那位夫人顺着徒弟的指,向我转过甚来,我乍然一惊,来人恰是吴三利的夫人。好久不见她,仿佛变了小我,身上的裙衫更显贵重,赤金珠翠绕头,软绸细绢裹身,光鲜得犹似那带着品阶的官家夫人。

吴家娘子接了药,细心地将一小包香加皮令揣在了腰间,也未几话,回身便走。她发髻上的步摇与腰间悬着的佩环因她的一个回身,一同“叮当”作响,这钗环金玉相击之声原该是清脆动听的,可在她那儿,听来倒是一片透民气魄的凉意。

隔着帘子,我便闻声了前堂有人说话,一个是徒弟的声音,另一声音听着耳熟,一下听不出是谁。我打起帘子,徒弟眼尖,率先瞥见了我,向八仙桌边背对我而坐的人躬了躬身:“夫人稍候,这便命小徒将药配齐了来。”

“酒坊不还在么,难不成九儿出了阁,徒弟要收回少康瓮?”少康瓮的酒最是少不得的,倘若今后真没了这口酒吃,想来我也该惶恐的。再一转念,那少康瓮,竟是徒弟特地借给九儿的么?就此一念,青梅酒的酸气仿佛蹿到了心间。

“不忙,朱先生差我来问一句,前些日子的香加皮,收在哪儿了?”

这边尚未喘定,门上便传来叩门声响,吴甲在外头粗声道:“阿心,起了未曾?”

“酒坊尚在,佳酿不继了。”徒弟明显未发觉,犹自说道:“有她在少康瓮才得用,她不在酒坊里了,少康瓮不过是平常古旧陶瓮一尊罢了。”

这一夜,倒是不一样的景象。杏花细雨,玉宇云窗,看着像是座高贵的园子,我单独一人在廊下坐,身后护着一头庞大的通体火红的禽鸟,手里焦心肠打着火镰,想要将那火镰打出火来,但是春雨连缀,火镰受了潮,吃力力量,连个火星子也不见。园子俄然就喧闹起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涌进园子,有人一把夺了我手里的火镰。

吃罢了茶汤,给我灌汤的那人起家要走。我闭着眼胡乱拽了一把,拉扯住他的衣袍。

徒弟靠迩来检察我的面色,一只手掌恰托住我往下坠的脑袋,我的脸颊红烫,可他的手掌竟是比我的脸颊更热几分。

这味药材徒弟常日里保藏得也甚是慎重,我天然不敢怠慢,一面打发了吴甲先去,一面敏捷地梳头穿衣,开门去库房取出那一小包香加皮片来。

“倘果然如此,今后那里讨这口好酒去?”徒弟转脱手里的白瓷盏,轻嗅酒盏里澄彻的酒液。

徒弟往我的杯盏中又添了些青梅酒,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觉睡得与以往每一回吃多了酒一样,梦魇沉沉。平常梦中老是白雪皑皑、绝壁高台、砭骨锥心的冷,并那在我病笃之际呈现的火团。

香加皮?我挽发的手俄然顿了一下。香加皮普通并不直接售卖,都是磨成齑粉,制成鼠虫药再贩出的,甚么人会单要买香加皮。

我磨磨蹭蹭地将那盏酒水吃尽,从齿缝间挤出话来:“徒弟不肯收她的酒,她便要嫁给吴三利了呢。”

青梅酒的滋味在我口中更加酸了,不知不觉间一壶将尽。我的脸颊渐腾起绯热来,脑袋昏昏,说话便没了遮拦。“徒弟既贪她的酒,便不该拒了那埕合衾酒,拂了她一番拜托之意不说,人家恐是连造酒的心机都淡了,好没意义。”

她冲我微微一点头:“阿心女人。”

那人回身重又坐回我身边,无法地长叹:“下回断不能再纵你吃酒。”

“阿心,还是先前炮制加皮酒的方剂,抓三贴来。”徒弟叮咛道,随便地指了指我手里的那包香加皮,“吴家新宅子里闹鼠患,包二两香加皮给夫人。”

只是金钗玉环掩不住她发丝里闪出的丝丝银光,绫罗绸缎也盖不了她面庞的垮塌,老相鲜明。

我回身扑倒在那禽鸟身上,却教人掐住了脖颈全部提了起来,喊不出声,又使不上力。我聚起了浑身的力量,冒死想要摆脱喉咙上的束缚,猛吸了口气,快速从床榻上坐起了身,这才发觉只是发了一梦,窗外天光已透亮。

白日自刘兴儿走后,徒弟没再提过刘家的事,我却憋了满腹的话,思来想去不知从哪一句讲起才妥当。两盏青梅酒落肚,到底是提起了些胆气,借着从肚腹升向喉头的一股子热气,脱口问道:“徒弟,本日九儿托兴哥儿带来的酒,便是人常说的合衾酒罢?”

我哪理睬那么多,结壮地放下心,手里握着半截子衣袍睡沉。

我近前还了她一礼,昂首观她的面色,无需第二眼,便知她身子有恙。也是,若非如此,何为么要一大朝晨来找徒弟看诊。

“起了,起了。”我忙从床榻高低来,披起衫子,时候许是不早了,有客上门来买药问诊了。

“都怨这梅子太酸,煮了酒就更酸了。”我瞧不逼真徒弟的神情,只闻声他饱含着笑意的声音,“痴儿,给她少康瓮,只因她是杜康先人,我也是寻了好久,才知这杜康先人竟是酒坊中不起眼的丫头。”

我一时没听明白,清楚是吴三利的夫人抱恙在身,她不抓药,反倒还替吴三利抓药,这是何事理。我瞧了瞧徒弟,他正与那夫人说话,并不见有劝说她也诊治诊治的意义,遂也搁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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