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镜台与蟾酥丹(六)
我蹙起眉,不满地抬头:“徒弟。”
我与徒弟出诊那么多回,从不记得在哪家用过饭食,我估摸着徒弟必然是不肯承诺的,那里推测,我这点考虑尚未打完,徒弟便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便叨扰苏公一回。”
徒弟倒是不紧不慢,掰着指头与他细数所需的药材:“所需的麝香、珍珠、牛黄、朱砂都是铺子里现有的,随用随取,可这剂药唤作‘蟾酥丹’,故蟾酥方是主料,最是不巧,铺子里迩来缺了这一味,须得些光阴去觅好的来方才得用。”
我才刚几乎教苏玉汝伤了,一时不敢进屋,本与苏宜等一干人在屋外张望,见徒弟凝睇那镜台,我忽想起来,那镜台不就是抬送聘礼那日,我在街上瞧见的那张镜台么。当时我便觉它蕴着光辉,非常不凡。
门口的苏宜也是教方才飞袭来的琉璃花瓶唬破了胆,忙不迭地招我出去:“朱先生说得对,阿心女人快些出来罢,别再……”
我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的刹时,忽感觉有些古怪,再打眼一瞧,原是她眉上的那颗朱红痣。我记得她那颗痣仿佛是在左眉上,现下却鲜明呈现在右眉上。
徒弟躬身将他架扶起,“苏公这是何为。”
他冲动得几近不能安坐,从高椅中立起,抚掌道:“朱先生要用蟾酥,我家中要多少不得。”
他约莫是想说别再教苏玉汝胡乱拿了甚么器物砸了,却又不美意义往下说。我转头仓促又望了一眼那玉镜台,只得无法地走出屋子。
徒弟与那苏宜说了几句话,便听得苏宜命人取报答来。徒弟笑着抬手制止,低声道:“苏公且慢,借一步说话。”
苏宜不放心肠向他女儿闺室一望,便将徒弟引向前堂去说话。我跟着他们身后,正闻声徒弟在向苏宜道:“不瞒苏公,令嫒确是癫狂,却不尽然。刚才鄙人说她无碍,只怕在言语上惊了她,复兴狂躁。”
徒弟和悦地冲他笑道:“又不是甚么毒手的病症,一张玉镜台足矣,再贵重些,鄙人倒是不敢受了。”
我闻声苏宜在我身后低低地发了一声疑问,仿佛是将到口的话咽了归去。莫说是苏宜迷惑,连我也不能信她当真无碍,更不信戋戋清心丸便能得治。徒弟是必然没瞥见那被她刺得重伤垂死的婢子,只当她是平常闹脾气?
苏宜一听苏玉汝的病症并不毒手,先就松缓了些,又恐怕徒弟不肯医治,忙点头一叠声地应下:“使得,使得,便听朱先生的叮咛。”
我一步步地走向玉镜台,眼瞧着就要到了镜台前,只差两三步便能应了镜中的呼唤,我乃至能瞥见镜中本身若隐若现的恍惚身影。忽地,面前一暗,一方青袍挡在了我跟前。
徒弟放开架扶着他的手,任由他躬着腰,退开半步道:“也无需甚么珍奇贵重的宝贝,鄙人独独看中了苏女人闺室内的那张玉镜台,以此作诊金,苏公可肯?”
徒弟请了苏玉汝在案前坐下,问了些病症,又听了脉,仿佛只要我一人能瞧得出他很有些心不在焉。
不一会儿工夫,便听得徒弟笑道:“苏女人且宽解,本来并无甚大碍,佳期当前,思虑太重也是有的。一会儿请府上家人往我那儿去取些清心丸,吃了便不打紧了。”
方才我在屋内紧绷着心弦,未留意到它,现下再见,只觉那镜台伶仃于室中,周遭的家具也好,苏玉汝捧着的那些花也好,与这镜台均不是一类,它便独安闲这平常的闺室内,格格不入,如同鹤立鸡群。
两人一同进了前堂,奉过茶后,苏宜心急,问起苏玉汝的癫狂症要如何用药诊治,婚期就在跟前了,也怨不得他焦急。
苏宜带着满脸的迷惑直起家,“玉镜台......苏某质库中有一张镶宝七彩镜台,比那玉镜台代价高出很多,朱先生是否......”
这话倒是希奇,满城都晓得苏宜做的是质铺钱柜的谋生,他若说铜钱交子金银板子要多少有多少,这不奇特,可这蟾酥......也可作价抵押?
我偏过身子,想绕过徒弟的遮挡去望那镜中的映像,但是徒弟却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不由分辩地将我在原地转了半圈,径直往屋门口推去:“去,莫在此处裹乱。”
我又狐疑是本身记岔了,究竟是左眉还是右眉,想了好一会儿,终是不能肯定,一时恍恍忽惚。
苏宜的眼顷刻一亮,唇边微翘的髯毛跟着欢实了起来,连声道:“甚妙!甚妙!”
徒弟虽进了屋,却不看苏玉汝甚么景象,反倒渐渐地在屋内踱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睡榻边的一张镜台上。
现在我的眼里内心只要那不凡的玉镜台,何时迈脚进了屋也不自知,那玉镜台有说道不明的吸引力,我无端地被它吸引,极想在镜台前照一照。明知镜中照出的只能够是本身的面貌,却总觉那镜中有另有一人在唤我。
徒弟站起家,从苏玉汝的房中退出来,与苏宜说了些没用的酬酢话,我踮了踮脚,超出徒弟的肩头朝屋里的苏玉汝望去,她仍埋头清算着那些花,神情文静安然。许是感遭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昂首冲我浅浅一笑,唬得我忙移开视野。
“苏某听人传过,也晓得朱心堂的端方,朱先生并非甚么病症都肯医......”苏宜不肯起家,反倒将腰压得更低了些,“说句冒昧的话,苏某阖宅高低,再有我那间质库,凡是有朱先生瞧得上眼的,尽管提来,只要医好小女,苏某绝无二话。”
苏宜到底是个商户,贩子气重了些,可他对苏玉汝的疼惜倒是真逼真切的。
“如许,朱先生与阿心女人本日辛苦,便许苏某作个东,在寒舍用过饭,我命人送二位归家,顺道也好取了清心丸先用着。”
苏宜一听便急了,停下脚步直搓手:“小女出阁期近,怎会遭此不幸,我苏宜虽算不得乐善好施,却也不作歹,不开罪甚么人。小女亦是养在深闺,灵巧懂事,这......这究竟是......”他痛心疾首地跺了顿脚,昂首看了看徒弟,竟深深地揖了下去,“朱先生的医术,是驰名声在外的,万望朱先生怜悯一二,救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