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巫山绢与阿魏散（六）
再往里挤一挤，便能瞧见一身大红嫁衣的绿艾，在喜娘的搀扶下，莲步轻挪，缓缓从铺子走向门外的大轿。
我去窗边支起窗格，好教异化着雨丝的冷风吹出去，散一散屋里的闷热。除此以外，也帮不上甚么手了。
瞧完了热烈，我想起此来的目标，这才俄然认识到，孪生的妹子出阁，怎不见茜素出来相送？上回见她，纵使她眼疾未愈，还说要作画相赠聊表贺意呢，姊妹情深，却不亲送，说不上来的奇特。
因人群散去，姚装池在铺子前瞥见我，我不免上前说几句吉利话向他道贺，顺势问道：“怎不见茜素？”
这便是说，茜素厌世日久，不肯苟活于世，投江他杀了？我记得上回见她时，她还说要作幅画来贺绿艾新婚，还在担忧因她医治眼疾，扰乱了绿艾出阁的好日子，这么会……
我吃紧上前托扶住她，冲门外大喊着“姚装池快来”。姚装池原就跟在我们身后过来，因与人酬酢慢了一步，此时闻声我喊他，立时就过来了。
但见纸上工工致整提了四句诗：尘凡一度非本愿，泥塘重陷始知还，一身浊气钱塘沉，空负爷娘教养恩。
待外头的男人尽皆出了门，女眷们便一齐涌进了这陈腐的小屋，脚下带起的泥水，踏得到处都是。我不由暗想，茜素本是极爱洁净的，这小屋虽陈腐却清算得有条不紊，收支皆要脱鞋，岂知本日要被糟蹋成这般模样。
“茜素，茜素？”她的声音中明显已有了些镇静，屋内仍旧沉寂无声，她转头瞧了我一眼，忐忑不平安在脸上挂着。
“茜素。”姚母向里头唤了一声，并未得回应。
她抬手一叩，门便回声翻开，看来里头并未上栓，是从外头阖上的。
因说好了要替茜素扎最后一回针，卯时开了铺子，我便禀了然徒弟要去姚装池。中元就在面前了，徒弟踌躇了一息，望了一眼天涯才升起的日头，“去罢，不准吃酒，不准担搁了回铺子的时候。”
我内心不由偷笑，我与绿艾来往不深，但夙来晓得她风风火火的性子，常日里在铺子里帮衬着，来去都似一阵风。面前这般袅袅娜娜又不失端庄慎重的走步，也不知她公开里要练多久才气成。
铺子大门口簇拥了很多人在起哄。我踮起脚，视野尽力超出世人的肩膀，勉强能瞥见那条几日前绿艾向我揭示过的并蒂莲纹样的喜帕。
“绿艾出门前说茜素忽身子不适，下不得床来，还说不能来送，要绿艾多担待。”姚母皱起了眉，才送了一个女儿出阁，转过脸又要忧心另一个女儿。“阿心女人是来替茜素扎最后一回针的罢？来得正巧不过，顺手替她再诊诊，如何就病了。”
我亦感觉古怪，恐是茜素有甚么不好，忙撇了鞋几步跨上木阶，与她一同进屋。
门阖得严严实实，姚母在屋外唤了两声，却不见动静。她干脆褪了鞋，登上木阶，到她屋前叩门。
我自是晓得中元节外头浪荡的孤魂甚多，与我而言费事也较常日里多，非论徒弟说出多少个“不准”，我都一一承诺下来。
他接过昏仆畴昔的姚母，手忙脚乱地扶着她靠到空荡荡的床榻上去安息。方才那张纸片慌乱中自姚母手里飘落，我拾起一看，心头亦是猛地一惊。
待人皆道着喜散去时，崔清河领着绿艾所乘的大轿早已走远，只能闻声模糊传来的喜乐余音。
我昂首望望澄彻洁白的天空，天涯红日已起，如何看也是风平浪静的一日，又是七夕佳节，真不知徒弟为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姚母一面同我说着话，一面就将我今后院里引，言语中虽对茜素未能亲送绿艾出阁很有不满，却也挡不住外溢的体贴忧愁。未几大工夫，便到了茜素所居的新式屋子前。
绿艾搭着喜娘的胳膊，如同高门闺秀普通坐进了大轿，轿帘一落，喜乐喧天。崔清河举头坐在顿时，志对劲得地带着新妇子归家去了。
豆粒儿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下来，打在草叶木头上，我听不清姚装池向世人在说甚么，只能瞧见大伙儿的神采都紧绷着，手脚敏捷的，已经将蓑衣斗笠取了来分发。不一会儿工夫，官府也有差役过来问话。
姚母在屋里转了一圈，迷惑地嘀咕：“说身子不适，这会子又不知去了那里……”她在妆镜台前愣住了脚，俯身从镜台上拾起一片纸来，看了一眼，呆了一回，俄然翻着眼就向后仰倒去。
我本承诺了茜素在绿艾出门前替她扎完针，我去得也不晚，路上也未担搁，可待我到姚装池的时候，正逢绿艾出门。并非我去得晚，倒是崔家心急，来接得早。
临出门他尚不能放心，跟到大门口道：“你若过了未时还不得归，我便让殷乙去姚装池接你。”
我在姚母的人中与合谷两处施过针，她悠然醒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众女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奉告她姚装池带了人去江边寻人，也许另有一丝但愿。可这些安抚过分亏弱，姚母只一味地点头抽泣，因闷热喧闹，几次几乎又抽不上气儿来。
姚装池佳耦一同送出来，跟着的两个学徒扬手向人群撒了一大把喜钱，铺子大门口顿时哄乱成了一团，大伙儿争相喊着吉利话，伸手去接那抛落下来的喜钱。
空中猛劈了个亮线下来，惊雷接踵而至。出门时还明晃晃的天，也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层层高压，这会儿又雷电交集起来。
这一身响雷，将姚装池从懵呆中惊醒，他撇动手里的纸片，奔到屋子门口大声疾呼铺子里的学徒、小厮，并来贺他的亲朋老友。
床榻上被衾划一，并不见有人，半旧的纱窗也好好地阖着。盛暑刚过，气候还热着，门窗闭阖着屋子里不通风，闷热难挡，可见屋里确是没人。
绿艾的佳期定在立秋过后第七日，虽说七夕是个好日子，可到底邻近中元，普通人家在择日时老是谨慎地避讳着。谷旦定在这么个日子，也不知是甚么个事理，老是说不出的古怪。
姚母尚未醒转过来，姚装池从我手里抽去了那片纸，反几次复看了数遍，呆怔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