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恨别离(一)
沈誉三跪九叩行了大礼,方才道:“臣有一事相求,但请皇上恩准。”
姜太医心下一边想着,一边细心着开着药方。
“皇后娘娘这内心有皇上,皇上心尖也是有娘娘,又何必相互难为着,乱了心境,也是叫自个难受。”曦嬷嬷边说,边又拿了药来,一点点喂入茱萸口中。
不一时,太病院又派了姜太医来,所诊查的,不过与沈誉说的分歧,因知天子体贴,用药也不敢过猛,只开了常日里一半的药量。现在这差事,也算不得甚么好差事,如果皇后娘娘出了一星半点的事儿来,想来不止项上乌沙不保,只怕是小命也无。
沈誉起了身,重重一拜:“谢皇上隆恩。”说罢,便要抬脚走。
“节哀……”短短两字,说出口倒是极难的。沈誉如许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不哀,怎会不恸。他是他看重的臣下,也曾是半个知己老友,沈誉的心机,他又怎会不懂。只是体贴在心,却不能言明。
周筠生道:“这些日子,倒当真是我忽视了,现在又生出这些事儿来,朕心下也不是不滋扰。只是想着,不管甚么坎儿,总得陪着她迈畴昔才好。”
这话,旁人天然是说不得的,但是从曦嬷嬷口中出来,分量就大不一样了。常日里,曦嬷嬷也是谨言慎行,自打皇太后归天今后,她也甚少露面,只是守着大明宫,偶尔也出来陪陪两位公主。
周筠生遣了鸳鸯去抓药,又着人请了曦嬷嬷来照看茱萸。
周筠生道:“空心赶来,一肚子的冷风,压上一盏热茶也是不好。反恰是没有吃茶的心机了。”
曦嬷嬷回身看了周筠生一眼,见他玩弄动手上的扳指,她是体味这位天子的,但凡是扳指动了,多是在动着甚么心机。
“老奴在这宫里头,几十载了。这听很多了,看的也多。如本年事大了,耳目是不如先前活络,但是心还是亮堂着,这外头的事,不说多明白,起码还不胡涂。”
沈誉道:“彩莲固然与微臣尚未拜过六合,但是她在微臣心目中,早已是臣的妻室了。臣想恳请圣上,答应臣将彩莲带出宫,臣要以夫君的身份,将她带回娘家,了她一个心愿。”
周筠生点了点头:“还是嬷嬷晓得朕的心机,朕内心也是苦啊,但是这苦又不能对旁人说。既想保了皇前面子,又想不失了国体,这凡事,总归是难分身。”
待得喂好药,曦嬷嬷又拿来了一些蜂蜜水:“老奴另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是怕世人不平,更怕祸水引到皇后娘娘身上,是么?”曦嬷嬷这一声说的宏亮,屋内刹时有了覆信。
鸳鸯直点头:“我倒没想着,这彩莲这么快就走了,也是非常的俄然。主子怕是禁不住这连续打击,想来也是心疼。”
“沈誉……”周筠生禁不住唤了一声。
“老奴说到底,还是一个主子,说多了,怕是分歧适。但是今儿个,也真当要说个一两句公道话了。这宫里头的人,向来都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现在多少人背后传着,说是皇后的宝座怕是坐不久了,这实则是逞了闵妃娘娘的脸。皇上说是说,没给闵妃娘娘甚么位份,但是人终归摆在那儿,又怎能叫人不在乎。”
周筠生将他扶住:“沈卿,起来发言。”
“嬷嬷虽是这么说,但是她这些光阴,确切是避着朕了。旁人都觉得,是朕冷了她,又那里晓得,她也冷了朕呀。这是是非非,现在也是一两句说不清,道不了然。”周筠生边说边叹了口气,这股气仿若埋在心下多时,此时说出来,倒是如释重负。
沈誉一时想起,先前与彩莲在宫中了解、倾慕的各种,又瞧着现在宫在人亡,一时也失了态,嚎啕大哭而起。
想着本来该是入怀的美娇娘,现在倒是生离死别,如何能叫他不悲伤。周筠生正欲安慰几句,却见着沈誉敏捷抹了泪,又拱手一拜:“微臣失礼了,还请皇上恕罪。”
沈誉紧紧咬着下唇,低首一拜,便出了殿外。北风吹起沈誉身后的发带,若无根飘絮,不知那边停摆。
周筠生沉吟半响,方道:“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好拂了你的情意……如果有甚么祭奠用度的,一应都交予外务府办了便是……”
“但是……”周筠生游移了一声。
曦嬷嬷缓缓说着,似是开启了往昔的悠悠影象,周筠生现下苦衷重重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太后的,只是他许是向来都未发觉这些。
曦嬷嬷此时刚来,要福身见礼,被周筠生拦住了。曦嬷嬷远了望了眼榻上的茱萸,一时心下也是了然。
周筠生见他面色凝重,只道:“这儿有朕在呢,方才朕已经命人去请别的太医来了,你就先回府上去,安息几天,旁的可过几日再说。”
周筠生回身望了一眼薛巾,薛巾会心,连带着鸳鸯等,一起退出殿外。鸳鸯心下还顾虑着茱萸,不时地垫着脚,想要看看主子但是醒了。
周筠天生果梅枝,这梢头上的梅花也是焉了的模样,不由点头叹了一声,顺手将梅枝往火盆里一扔,似是自言说道:“这屋子里都是药味,如何使得,可得用梅枝暗香去一去药味才好。”
周筠生道:“嬷嬷请说。”
薛巾轻拍了鸳鸯肩头:“我说鸳鸯女人,您可细心着那,皇上都表示我们退下了,另有甚么不放心的。这里头又有曦嬷嬷照看,天然比我们这些人在要强。”
曦嬷嬷给天子奉了一杯茶:“皇上吃口热的,可好过在这里干焦急。”
沈誉侧过沈,躬身道:“微臣在。”
待得鸳鸯取了药,煎好端上来,薛巾已是听着周筠生的御命去取了一束梅枝来。
屋内,曦嬷嬷打了盆热水,给茱萸擦细细擦拭了面庞,禁不住叹道:“想娘娘往先身子就不好,现在冷风朔气,又遭了变故,这身子又那里禁得住,也叫老奴瞧了怪心疼的。”
曦嬷嬷笑道:“皇上有皇上的难处,我们皇后娘娘冰雪聪明,又那里不会晓得。老奴听闻,娘娘这些日子还在与皇上置气,但是老奴听了就想,皇后娘娘是甚么样的人,又那里光是个使性子的了。多数也是为着皇上的颜面,给皇上一个玉阶下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