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朽木凋矣（二）
“上膳！”薛巾的声音，比平常要轻了几分，他并非不知本日是甚么日子，这天子面上愈承平，这底下便更加可骇。
薛巾带着一众寺人、宫女，冷静起了身退出殿外。
周昶景靠近了听，却闻声是在喊，“欢欢……”
簪筷旁还各放了一柄勺子，这勺子乃是珐琅彩的质地。上绘有鲤鱼图栩栩如生，且奇在镂空了水波纹的雕花勺柄，勺的底部，乃是一个大红的“吉”字，自是吉利快意的意喻。
“回主子的话，该是申时了。”彩莲答道。
周昶景此时方才接过奏章，只粗粗扫了几眼，便将奏章撕了个粉碎，“这些年，这朝中，谁是你的人，谁不是你的人，朕内心门儿清。但是你该是晓得，朕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背着朕，结党营私，贪墨败北。”
“你不该谢朕，你要谢的是太后，是朕的母后。”周昶景的眼中又燃起一团小火来。
太师垂着脸，只不住地点着头。天子又道，“你人是恶极了的，但是幸亏你另有个好儿子。你儿子孙巍岱，待人办事，倒是比你要忠君很多。因此，你该是要感谢你自个，能有这么个好儿子，方才气保得你府中高低，另有条活路可走。”
“我大钺的百姓苦啊。”天子忽而感慨了一句，天威难测，太师未曾想到他本日要说的是这个。
云梅宫，彩莲端了一盆覆盆子来，“主子，皇上新赏下的，还新奇着呢，主子快尝尝吧。”
桌上只摆了两副簪碗。这碗乃是今春新制的斗彩碗，只见着这碗敞口弧壁，形制周正，盘心以斗彩绘海屋添筹图，仙山楼阁，仙鹤填筹，福禄寿三星相聚其间，意欲“长命”之意，外壁又绘有蝙蝠、山石、灵芝、海水纹等款式，可谓极致精美。
太师颤抖着双手，捧起这宝贵的斗彩碗来，眼中老泪纵横，还是能忍着不叫它流下来，“罪臣，感念皇恩！”
“你该死！”周昶景轻声斥责了一声，复又伸脱手来，替太师阖上眼。
太师马上站起家来，重重咳嗽了一声，方道，“微臣不敢，怕是碍了皇上的手。臣自个来便好。”
“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下官方看望，最常听到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周昶景边说，双目边锋利地瞧了太师一眼，“现在都入夏了，这城里怕是很多百姓锅里的油渣子都不见影吧。那我们也就不美意义整天大鱼大肉不是？不现在儿个就替百姓们攒个福报，吃顿素的吧。”
太师渐渐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天子也不接，只是说：“有何事，你启奏便是了。”
天子如此说，便是不会祸及九族的意义了，太师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吾皇圣明。”
史乘有载，泰定三年夏，太师孙琦皓，突发恶疾，卒于护国公府。
“现下几时了？”茱萸问了句。
乾曜宫，这殿内，本日多了一张小紫檀木的方桌，桌角砥砺详确，上刻有八仙图。
薛巾打了半勺在碗中，吃过无事今后，方才给天子碗里盛了锅子里的蔬菜。太师看着面前的锅子，却不敢动簪，周昶景笑笑，“莫不是太师盛不动这火锅了？那朕亲身替你盛。”
听是另有遗诏，周昶景顿时从位置上起了身，思忖半晌，又坐了下来，只淡淡说道：“好了，朕晓得了。”
“罪臣有几句心底话，想亲身与皇上奏请。”太师沉沉说出一句。
“申时死亡，下辈子，怕是还要堕入牲口道来。可叹可叹。”茱萸自言了句，再吃了一个覆盆子，酸的不得了，“且都拿下去，分了吧。本宫本日，倒是不大想吃这个。”
太师苦笑了一声，“谢主隆恩。”
太师毕竟是没忍住，吐了口血出来，不一时，便倒在了这代价连城的小紫檀木桌上，一时候，双眼望向门外，嘴角爬动着，似是在喃喃甚么。
“你如果内心真觉着朕圣明倒是好了，只怕是你先前只把朕当一个孩童捏弄在掌心罢了。”周昶景边说，便又吃了口汤，“你如何不吃呀，这味道里头固然少了荤菜，可也是甘旨得很。”
周昶景自这太师入殿以来，便一向盯着他看，也未曾放松过。这太师重新到尾都低垂着头，也不敢先吭声。眼角瞥到周昶景的喉间转动了一下，太师晓得，天子是要发话了。
再看这簪筷，乃是象牙包巾的格式，象牙材质沉稳，且传闻比那银簪更能试毒，拿在手上也非常的称手。
两名小寺人，各抬了两个小火炉出去，炉上各放了两个小铜盆，盆里盛的是高汤。而后又有小宫女呈上鲜菇、青菜、素鸡、素鲍鱼等菜式，各往小锅里下了菜。
太师颤声道，“微臣为官二十余载，高出先帝、圣上两朝，臣与臣的翅膀，欺上瞒下，尽行滔天罪过，这些罪臣都认了。但是微臣掌权以来，这底下的人要为官，都是没别的体例了，都得走臣这条门路才行。可这内里也不全都是罪臣，也有我大钺的国之栋梁，有我大钺的贤臣志士，这些人，还望皇上能留下来持续任用才好。”
周昶景在上座，孙琦皓还是在东边落了座，一如常日里的私宴。
周昶景打了个眼色，薛巾忙扶着太师坐了下来。
太师嘴角流出丝丝血来，一时候，血涌上心口，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罪臣晓得，罪臣这平生罪孽深重，对皇上也好、太后也好，毕竟未能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只最后说一句……皇上定要杀了河阳王！千万留不得！这河阳王手中现在另有一道先帝的遗旨。那晓得内幕的寺人，原是先帝跟前服侍的，唤名弥生，现在罪臣已将他带到宫外，交予了薛公公手中…….”
亲目睹着太师将汤水饮尽，天子方才又开口道，“你晓得么，朕这内心头，是恨不得你五马分尸了才好。”边说，边给太师递了一块锦帕擦嘴，“但是现在朕想着，朕能登上这个帝位，也确切是亏了你的搀扶，那便是赏你个全尸也是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