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
安倍泰亲不再说话，尽管闷头喝酒。
“鄙人安倍泰亲，龙女可在？”男人笑问道，朗如明月，眼角微微上扬，却无端添了三分媚色。
少女时的白鹤同秦瑟瑟在城头习舞，举手投足默契实足，半分不差，她斩钉截铁的道，“我活十年，便帮手你十年，我活二十年，便帮手你二十年。”
“反倒是你，倒换下了狩衣乌帽，看起来不大风俗。”龙七叶在略显厚重的十二单衣包裹下，还是脚步轻巧。
安倍泰亲脸上的笑容固结，苦涩道，“这个孩子实在生下三日就该断气，只是我一向靠秘术保着他的性命，将他逗留在婴儿期间。”
安倍泰亲似这动静被惊醒，收了苍茫之色，仍旧是那清如秋水的笑容，“我们如许的人，在龙女眼中如露水普通长久吧，您又如何会懂露水的心机呢。”
三人因而又喝了一个半天，一白一红两条龙叠在一起，安倍泰亲横在水边，坛子横七竖八堆得山高。
安倍泰亲停了脚步，躬身道，“龙女的十二单衣，竟叫我一时不知身在那边了。”
小蛟捂住嘴，竟然是秦瑟瑟。
“我确切已经撑不下去了，只是以我毕生灵力，或许还能换这个孩子一条活路，故而此番才来帝都，本是但愿能够将这个孩子拜托给秦城主。不过龙女也看到了，她并不肯。我的式鬼也听闻了一些关于龙女返魂香的事，若返魂香能够救她，我情愿买一味香。”
“尚差一把蝙蝠扇。”龙七叶话音刚落，便见安倍泰亲从袖里摸出一把竹骨扇，不由大笑道，“泰亲你还是如许成心机。”
安倍泰亲走出几步，身上装束一变，头戴立起的乌帽子，和式鬼一样古怪的白袍，袖子极广大，裤脚束起如灯笼。
“是。”安倍泰亲侧身从式鬼手里抱过孩子，襁褓中的婴儿闭着眼，睡得很苦涩。
龙七叶挥手散出水中幻影，头疼道，“求你不要吟诗了，感谢你百口啊，喝酒，喝酒就好。”
龙七叶将八重樱浮在酒上，推至安倍泰亲面前，“香好了，你且看需不需求燃。”
“奈良城里牡丹樱，烂漫香薰透九重。我走的时候，樱花开的恰好。”安倍泰亲吟了一句，“那就有劳龙女了。”
而后安倍泰亲便在龙府住下了，龙七叶要炼香，他同钱绛二人经常在廊下把盏，幸亏他们两个喝多了是不扔东西的。
被压在底下的钱绛俄然道，“你为甚么分歧云夫人说，当日你毁阵之时并不知他是碧罗城主。”
乘风破浪的大船之上，安倍泰亲同惶惑然的白鹤道，“我必定会想出挽救你的体例。”
“但是阵已经毁了啊。她当时那样要将挫骨扬灰的眼神，我此生都不会忘。”安倍泰亲放下酒杯，“不过是恨也好，起码不会健忘。”
龙七叶想起秦瑟瑟家的云大鱼，不免有些心动，嘴角勾起笑容，问钱绛道，“你有定见吗？”
银龙重新占有回香球，化作纹样。
“这孩子命该短命，灵魂残破，返魂香确切能够救她。不过，一命换一命。”
一起行到池边水榭，此处仍保存着魏晋时的格式，并无桌椅，钱绛已坐在屋里，挑眉道，“你倒还敢来，胆量不小。”
“这是她的欲望，她但愿有一个孩子能持续她的血脉。畴前诸事确切是我对她不起，我情愿实现她的欲望。更何况，这也是我的女儿呢。”安倍泰亲翻开手中蝙蝠扇，扇面描金画银，是一个女子在海面起舞，海面安静无澜，女子白衣窈窕。
小蛟沉默，决定不颁发定见，闻声有人叩门，仓猝跑去开了。
龙七叶斜靠在盘起的赤龙身上，拎起酒壶抬头灌下，顺手将酒壶扔到池中，抱怨道，“这平常酒壶虽简便，喝起来太不痛快，下回还是用了乾坤壶好。”
侍立一旁的小蛟感觉本身又听了个惊天八卦，忙去看龙七叶，龙七叶却只是淡淡的把孩子塞到她手里，“抱着，别摔了。”
“泰亲啊，你真是一个奇特的人，你本能够有很多其他的孩子，现在却要为这个孩子落空性命。实在你不必如此，这本就该是白鹤一族的宿命。”龙七叶饮下一杯酒，轻声喟叹道。
小蛟终究忍不住道，“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啊，醉醺醺的像酒鬼一样。”
“这就是八重樱了，这一种叫八重红此岸。”龙七叶画风一转道，“还是同他再喝一场，再燃香的好，酒量如许好的人，未几见了啊。”
因为酒坛倒扣的时候里头另有很多酒，洒的一地都是。半夜时分，龙七叶终究酒醒，坐在地上伸懒腰，浑身都是酒渍。
安倍泰亲痴迷的看着水中的人影，“本觉得能够借着式鬼看她最后一眼，已是万幸，不想还能重见当日的景象。相逢逢时心已动，现在倾慕两难中。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必相思满畵栊。”
“如此月色，恰好上路，便是彻夜吧。”安倍泰亲道，“可惜不能与龙女和钱塘君再喝酒了，这几日实在是痛快。”
地上的婴儿展开眼，在明月清风中嚎啕大哭起来。
白瓷酒壶倒出来的酒液是浅浅的粉色，花瓣在酒中沉浮，安倍泰亲不由叹道，“竟还能在帝都喝到落樱酒。”
喂喂！但是我是鱼啊，我不会养小孩子啊！
门外站着一名穿戴广袖白袍的男人，长发松松系在脑后，他身后跟着白日见过的阿谁式鬼，和另一个未见过的女子，女子黑衣朱裳，倒是一副巫女打扮。
钱绛“咳咳”两声，“既谈完买卖，是不是该持续喝酒了？”
赤龙自坛子里钻出来，蛇一样的缓缓爬到她脚边，龙七叶踩了他一脚，独自走了。钱绛慢悠悠的爬在她身后，似条大蟒蛇。
“在，您里边请。”小蛟侧身将三人迎入龙府。
龙七叶抱过孩子，探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又观安倍泰亲面色，“若不是你祖上有天狐的血脉，你现在大抵也已经力竭而死了。你是想救这个孩子？”
“是落樱酒，帝都没有种樱花，只得用这个替一替了。”
“龙女，这个孩子叫月姬。尘凡漫漫，不想尝尝扶养露水是甚么感受吗？”
龙七叶腕间卷烟袅袅落入池中，池中顿时闪现出如梦般的画面，龙七叶道，“我知你不介怀，无妨看一看过往，也好让我想想如何制香。”
他苍茫的呢喃道，“能够是，她跳舞的时候，很像秦城主。我本身也分不清”
小蛟便放心的赖着龙七叶，看她将两只小瓶里的水倒在一起，琉璃瓶中的她熟谙，是西边来的酴醾水，是酴醾花上固结的冰露，香气浓烈，袭人丁鼻。
安倍泰切身影恍惚起来，他笑道，“随月华来临，随月华消逝，此即吾身。”
画面更替交叠得非常快，最后逗留在一片波澜不兴的海面之上，劈面船上有一个白衣女子翩然起舞，月色落在她发间裙摆，恍若天人。
这便是白鹤了。
龙七叶摇点头道，“你错了，固然不想打击你，但是我还是要说实话。当年瑟瑟对云湛一见钟情，特地跑到蜃洲边上去跳海的。如如果你在，她大抵底子不会跳。”
“我求求你不要吟诗了吧，感谢你百口。”
香粉被落樱酒染成粉色，龙七叶将香粉压成一层复一层，叠在一起做花型，朝着掌心的半成品吹了一口气，外层凭借的香粉被吹落，剩下一朵轻浮脆弱的重瓣花朵。
龙七叶袖中溜出香气，顺着酒杯回旋而上，八重樱迟缓而果断的在杯中干枯。
小蛟长叹了一口气，冷静的回身走了。一家子酒鬼，如何办哦，好忧愁。
自当时白鹤和安倍泰亲远走，已是五十年不足，不知是白鹤未死还是有旁的原因。
式鬼无声的站起来将小蛟怀里的孩子抱走，又重新退回安倍泰切身后。
安倍泰亲端坐一边，闻谈笑道，“用了乾坤壶，未免酒的种类又单一些。”
“阿谁青瓷瓶里的是甚么？”小蛟问道。
他右手掐诀，身后两位式鬼便软软的倒地化作两张纸人，式鬼手中的襁褓亦悄悄落在地上。
“入乡顺俗罢了。”
“好。”
因着时候是倒着来的，故而此时便知，这句最后食言了。光阴逆流而上，回溯畴前，荒凉当中，狩衣乌帽的阴阳师用情字俘虏了留下看管的白鹤，因而他轻松叩开了一个又一个碧罗影城的大门。
“没有。”钱绛摇点头，“交给小蛟就好了，她很无能的。”
“那晚的夜色，真美啊。”跟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安倍泰亲蓦地化作无数光点，龙七叶腕间银龙活了过来，穿越着将光点尽数吞下，还剩最后一个光点的时候，龙七叶止住了它，两指捏住了光点，“这一片不消。”
没走几步，就见龙七叶提一盏蓝色琉璃灯劈面走来，小蛟来了以后，还是头一回见她换下白衣。龙七叶此时穿戴小蛟从未见过的繁复衣裳，都丽而独特，层层叠叠，秋青的下裳拖曳在地，长发散下，如光滑的缎子。
安倍泰亲道，“也好，看一看这露水的世吧。”
“呀，要来客人了，我去梳洗一下。”她敲敲坛子，“喂，出来了。”
“你既不喜好白鹤，却又和她有了孩子。”
钱绛饮下一杯酒，可贵感慨了一回，“婆娑尘凡苦，樱花自绽放。”
龙七叶亦跪坐下来，衣摆彩霞似的放开，她提了酒壶道，“虽是来买香的，倒不如先喝一杯。”
小蛟在两双金眸的谛视下，认命的抱起了小月姬，学着畴前庙里女客的模样哄了起来。
“约莫还能够吧。”安倍泰亲毫不害怕的在他动手坐了，“当年不过各为其主罢了。若我晓得……必不会……”
龙七叶将最后那一点灵魂碎片埋在池边，转刹时有小芽破土而出，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长成了一株婀娜的花树，枝头八重樱盛放，层层叠叠，脆弱轻浮。
龙七叶斜斜飞她一眼，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没大没小。”
好似发觉到这边的视野，她转头一笑，笑容明艳，碧眼灿烂。
“如果当日，我在四周，是不是救到秦城主的就是我了？”安倍泰亲面露痛苦。
“这个孩子年纪不对。”
“都说樱花树下埋了死人开的最好，保不齐这几年帝都的樱花便富强起来了呢。”龙七叶抿了一口酒，“那孩子是你和白鹤的么？”
水中闪现出支离蕉萃的女子，她伏在安倍泰亲膝上，要求道，“我自知天命难违，只望夫君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是夜，清霜满地皎如雪，月在浮云隙处明。
据小蛟的不完整统计，这夜里，这三小我，起码喝了十几坛酒，都不晓得如何喝的。次日她去清算，三人还未结束，已经从屋里喝到了屋外，满地的酒坛。
“露水的世，固然是露水的世，固然如此。”龙七叶唇角沾了无色的樱花瓣，薄薄的一层，“奈良八重樱带草，这一味香，就叫八重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