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瘦

她今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手腕的玉镯收回清脆的声响，仿佛有甚么东西，就如许破裂了。是曾经的誓词吗，还是她心心念念中那白衣少年的幻影？

“花颜。”他走到她面前，语气歉疚，似想赔偿：“现在接你可还来得及？”

那年北城战乱，她颠沛流浪中也展转到了上海。仙颜虽被风霜腐蚀，却还留着昔日的风韵。一家茶馆的老板认出了她，满眼欣喜：“我在台下看了你七年的戏，只想让你看我一眼，明天总算如愿了。”

花颜瘦，韶华不为少年留……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存亡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她凄凄唱着，悱恻缠绵，双目不觉凝上他温润的眸，那本不属于两人的忧愁，心却莫名地跟着一揪，眼中晶莹泛动。

他挑选了合适，她输给了喜好。不过上天是公允的，另一个喜好她的人静候在流年里，虽没丰幼年时的浪漫，却能许她一世安然。

一往情深深多少？郎情妾意如流水，缠绵缠绵永不休。

他们本就是两个天下的人，却在这寥寂的夜晚相遇了。

“一时候望眼连天，忽忽地悲伤自怜。知怎生情欣然，知怎生泪暗悬？”仍然是少年爱听的《牡丹亭》，她蹙着眉，目光凄婉。恍忽间，她讶然发觉熟谙的目光隔着憧憧人影朝她望来，手打在茶桌上，生疼。

那夜，月华如雪，清风携着花香，斑斓的小旦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吟唱。

她也曾刺探过他的动静，从用心修学到担当家业，再厥后东风对劲，娶了门当户对的纺织业财主之女……厥后的事，她便再也不肯听了。

“无妨，我在这坐坐。”他向听差摆摆手，在戏园的一角坐下了。

他紧皱的眉头，在她清悦幽婉的声音中渐渐伸展，而她窈窕的身姿则在他的和顺的目光中变得更加袅娜，一颦一笑，娇媚风骚。

两人都爱上了这个夜晚，并心有灵犀地反复着。

两人在月下并肩共话，闪动的星斗、微醺的花香皆是温情的见证。他固执她的手，许下白头的誓词，她微微侧头，唇畔波纹漾开，仿佛绝世的牡丹。

她刚登台不久，斑斓的戏服、灿烂的花钿，扮相极尽秀美，唱腔更是曼妙委宛，余音绕梁，只是眼神清澈，不会那娇媚冶丽的万种风情。

这夜的他与昔日分歧，一向低着头，陷在沉默里。

“嗯，我等你。”她慎重地点头，一颗泪珠落在他手背，开出破裂的花。

她在茶馆安宁下来，没有昔日素净的妆容和戏服，只要一袭淡青色旗袍，柳眉深颦，唱着忧愁与乡愁，惹得听客潸然泪下。

“沈家二少，真是对不住，戏已经散场了，只剩一个小旦角在台上练唱呢。”听差赶紧上前解释。

“沈爷，真是抱愧，已经来不及了。”茶馆老板浅笑着，携起她冰冷的柔荑：“因为我们明日，就要结婚了。”

此时，偌大的戏园只剩下他们两人，遥遥对望着，仿佛隔着一片苦楚的海水，望向另一个陌生的天下。

“世瑄？”她走下戏台，轻声唤他。

“花颜、”他终究悄悄开口：“现在时势不稳，我父亲决定举家搬家到上海，明日便要出发了。”

“你放心，等我能分开家属的掌控，本身安身了就来接你。”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锦盒，玉镯在月华下贱转着小巧剔透的光晕，他悄悄为她戴上，仿佛冰清玉洁的商定。

他揉着眉心，朝戏台上看去。那小旦角明显也发觉到他的目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一晃十年，她重新秀小旦变成了风景的花魁，而后，又跟着光阴渐渐老去。昔日的誓词，早已在滚滚尘凡中泯没……

她每天散戏后，仍然穿戴素净的戏服在台上练唱，他则提着一盏琉璃灯，悄悄等待在戏园一隅。

少年一袭红色长衫，超脱的脸庞在月色下更显轩昂，只是剑眉微皱着，仿佛有甚么苦衷，自顾自地往空荡荡的戏园走去。

热烈的处所一旦温馨下来，便显得格外苦楚。喧闹的戏园自是如此，火食散去，竟有种繁华落尽的清冷。

*

她没有否定，冷静地立在茶馆老板身侧，似水流年，就这么悠悠地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