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皱,别殿遥闻箫鼓奏
沉烟走到李煜身边,她的双足和素手已经开端溶解,李煜被冻得微微颤抖,却仍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周嘉敏走到琴座边坐下,指尖方碰到琴弦,赵匡义却固执金杯开口:“朕听闻夫人善工琵琶,曾修定《霓裳羽衣曲》,何不消琵琶给大师弹一曲。来人,取琅玕琵琶来。”
周嘉敏闻言脸都绿了,李煜则是一脸猜疑,周娥皇归天前,他从未见过沉烟。沉烟并不睬会两人的目光,垂眸上前,将琅玕琵琶抱在怀中,娴雅入坐。
“这琵琶赐给你了。”赵匡义沉吟着开口,沉烟也不言谢,只将琴弦一勾,天涯似有银光闪过,瞬息化作一帘烟雨。
画堂南畔见,
周嘉敏仓猝拉住李煜,想让他一起离席,却有家仆来报,说畴前几位旧臣相邀来给李煜贺寿。
“快请。”李煜命家仆将宴席移至后花圃,世人一起喝酒赏花,看牵牛织女星相会。又命窅娘、秋娘等旧宫歌舞(姬)咏唱怀思之曲,跳昔日的莲花舞。
“陛下,这宫女的确一点礼数都没有,为何不让我惩罚?”周嘉敏撅起嘴,眸光生怨:“她不太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像,你就这般、姑息!”
“你们上哪去?”沉烟喊住两个喁喁私语的宫娥,两人仓猝回身,但手中皆端着红漆捧盒,没法拭去泪痕,只得将头垂得很低。
“哦、那说的是谁?”
南唐后主李煜,生于七夕,也死于七夕。他平生悱恻多情,给后代留下很多瑰丽哀婉的词曲,可惜本身的满腔情愁在临终前亦未能开解,不知会不会也有一缕残魄流落,安慰思念……
“因为你来了。”
沉烟轻浅的语气有着一往情深的和顺,可她说话时却没有转头,还是怔怔地凝睇着窗外。点点雪絮仿佛干枯的玉簪花瓣,在江面上悄悄摇漾,沉烟的侧颜被照得如美玉般剔透。恍神间,李煜已忘了身在那边,仿佛又回到了幼年的浪漫光阴,一声“娥皇”差点脱口而出。
“花明月暗笼轻雾,
她仓猝捂住他的口:“殿下何必存亡之言,我晓得,我们定会永不相负。”
不久,金陵城破,南唐国(亡),李煜及周嘉敏、后宫群臣等数十人被(俘)送往汴京。让他不测的是,沉烟也在此中。她只是个宫女,大可不必随行,但她却一袭素衣,淡淡地跟在嫔妃以后。
“呵,这些年来,我做的不当之事也太多了。”李煜点头苦笑,昂首望向幽蓝的夜空。
“那首曲子,已耗尽了我统统力量。”
沉烟不答话,翻开捧盒,将银酒壶和几碟糕点摆到桌上,就筹办退下。
“跟从你,是因她爱你;冷视你,是因她恨你。但是即便爱恨不明、情怨难了,也未肯伤你分毫。当今我气数已尽,此时、真是永诀了。”
归(降)的日子天然不会好过,宋太祖逝后,其弟赵匡义继位,李煜的报酬更加降落,并且还经常遭到刁难。
李煜只觉寒意侵身,连烈酒也不能遣散,他下认识地朝沉烟看去,惊诧发明她按在琴弦上的指尖,竟滴下绵绵的水珠。
他固执她的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陛下,金陵是块宝地,断不会失守的。”
国主对续娶的国后甚为宠嬖,知她好豪华,便用金线红丝罗装潢墙壁、绿宝石镶嵌窗格、红罗朱纱糊窗,园中则广植梅花,又在花间设数处彩画小木亭,仅容二人座,两人经常赏花对饮。每逢花开时节,更是在梁栋、窗栏、台阶上插满繁花,号为“锦洞天”。
“唉,也不知还能挨延多久。”
这日宫宴,赵匡义宴请群臣,席上自是华灯灿烂、笙乐婉转、曼舞翩跹。李煜满腔悲风伤月的愁思无处可解,只得一杯杯灌酒,世人行起酒令他也未在乎,直至鼓噪声渐停,周嘉敏碰他的胳膊,才知是她输了。
“如许啊……”赵匡义鼻中收回一声轻哼,眼神瞟过周嘉敏和李煜,甚是轻视。
“好的很,你弹吧。”
虽是初冬,梅花却不知国(运)式微,早早地开了,从远处望去,花圃仿佛笼着一层胭脂色的薄雾,斑斓却不祥。
手提金缕鞋。
沉烟清冷的眼眸蓦地一暗,似被阴云遮住的星斗般黯然无光,这是她最讨厌的一首曲子。
*
“大人,现下我们身在汴京,作畴前的歌舞只怕不当。”一个臣子劝说道。
“是妾身的姐姐。”
刬袜步香阶,
“都甚么时候了,娘娘的兴趣还这么好。”沉烟嘴角漾起轻浮的笑,周嘉敏正欲发怒,李煜却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
“皇上,婢子奉侍前(国)后时,她曾教婢枪弹过《霓裳羽衣曲》,倘若皇上不介怀、”
李煜奋力拽住那抹残魂,却如扑向烟雾般虚无,最后重重地跌倒在地。不知是饮了毒酒还是情伤发作,他只觉一阵晕眩,过往各种,似流星般在面前穿越。
*
沉烟在宫宴上被帝王犒赏,也算是殊荣一件,但她回府后却将那把琅玕琵琶掷在一边,大半年都未曾理睬。倒是李煜和周嘉敏,持续夜夜歌乐,借酒消愁,在笙乐酒香中寻梦那旧光阴。
“周娥皇离世时,将佩带的玉蝉含在口中,可惜心底爱恨交叉、情义缠绵,我便是那缕残念变幻的形。”
当然,现在的“锦洞天”早已今非昔比,那彩画小木亭也不再光鲜,两人相拥而坐,由纵(情)吃苦变成了苦中作乐。
一贯偎人颤。
沉烟的唇畔出现一丝耻笑,足尖在木亭的雕栏边踢了踢,李煜听到声响,忙开了雕花小窗,见是宫娥,才放下戒心,但目光却停在沉烟已经收回裙底的纤足上。她并未像窅娘那样用丝帛缠足,但那双小脚却轻巧柔嫩,仿佛踩在云中普通。
当年周娥皇身材抱恙,mm周嘉敏进宫探看,谁知竟不照顾病重的姐姐,反而跟姐夫有了私(情),两人瞒着姐姐/嫡妻悄悄相见,李煜更是做了这首《菩萨蛮》来描述(幽)会时的景象。
可他终还是负了她,现在南北对望,千里相隔,纵是灵魂也无缘再相见了……
今宵好向郎边去。
现在,她又亭亭立在他身前,只是那熟谙的和顺早已消逝,徒剩清冷与淡然。
李煜叮咛窅娘照看掩面而泣的周嘉敏,皱眉走到沉烟身边。
沉烟听得实在烦厌,上前按住琴弦,周嘉敏正要斥责,却偶然间碰到她的手,不由一声惊叫,那双柔荑竟比隆冬霜雪还要寒凉,指尖更渗着水珠,仿佛要熔化普通:“你究竟、是人是鬼……”
教君尽情怜。”
琅玕琵琶已经被宫人取来,那琵琶以上等紫檀为背料,山口、六相、凤凰台皆是象贝和玉石所制,琴头嵌着一朵芙蓉冰玉雕凿的千瓣莲,在华灯的光彩下极尽幽柔婉妙,喜奏琵琶者绝对忍不住要弹上一曲。
她本身也感觉这描述不太安妥,忿忿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你究竟是、”
“早闻郑国夫人才貌双佳,让我等开开眼界为好。”几个大臣跟着起哄。
“本宫并未使唤你,你又来做甚么?”周嘉敏蹙起柳眉,一脸不悦。
奴为出来难,
“回禀皇上,那不是妾身。”周嘉敏心生愤怒,却不敢透露,娇声辩白道。
周娥皇,他的第一任国后、周嘉敏的亲姐姐,阿谁至死都不肯再转头看他们一眼的女子。沉烟长得像她,不但貌似,并且神似。
“为何不再弹了?”李煜昂首问道,他想看看她的柔荑是否如冰雪般寒凉,怎会在琴弦上融成点点春水,可那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不敢伸脱手去。
“长的像也罢了,恰好那清冷的眼神,总让我想起阿谁早晨……”李煜揉了揉眉心,将周嘉敏揽入怀中,却不消酒盏,直接执起酒壶倾倒,微醺的眼眸中,浓愁与惊骇交叉,只觉小窗外的簇簇花影皆透着无尽阴霾。
凌晨的雪光透过船窗照了出去,落魄的世人皆抬手遮挡,唯她不惧这冷冽的白光,反而推开船尾的纸窗,望向粼粼江面。
“奴婢们去梅林给国主、国后送酒肴。”宫娥声音哽咽:“方才得知家父战(亡)的动静,一时难以消解,还望姐姐别、”
语罢,也不等她们推让或伸谢,独自朝梅林去了。实在沉烟并无女官之职,但宫娥内侍们都莫名对她有几分畏敬,因为她像一小我。
周嘉敏嗤之以鼻,持续弹着她新获的宝琴,娇喉委宛地唱着昔日的绮词丽曲,只可惜人未变、曲未改,但逝去的工夫却再不会回返。
纤纤玉指拨弄琴弦,清冽幽婉的琴音,好似固结在湖面的薄冰被玉石击碎,又于破冰之时,变幻出一个着霓裳羽衣的绝世才子,神情流盼、秀眸滢滢,世人也不知是妙音变幻为仙子,还是仙子被妙音所感化,只觉琴音更加悱恻缠绵,仙舞也更加摇摆生姿——
“我要的碧玉鸳鸯糕呢,如何没有?”
他俄然忆起二十年前的金陵,七夕之夜,风清月朗、星光亮白,身边的女子碧秀和顺、娴雅端静:“‘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陛下的生辰真浪漫。”
“你为何要来?”
“我去送吧。”沉烟悄悄点头,表示无妨,上前接过此中一个捧盒:“另一盒你们找个僻静的处所,祭奠去。”
初见那日,她弹奏琵琶为父皇贺寿,绝美的琴音更兼绝色的姿容,清清浅浅的笑靥,不堪冷风的和顺,只一瞬,便入了他的心。宴后,他赶快写了信笺,又附上本身佩带的玉蝉相送,她迟疑不接,双颊却早已红透。
周嘉敏的声音轻得连本身都听不清,她不敢回想那段前尘旧事。姐姐得知本身被背(叛)以后,便用最后的力量回身,面壁而卧,至死都不肯转头看他们一眼。
凝魂(荡)魄间,世人已分不清是耳畔的幻乐,还是面前的幻影,唯感心弦被一股力量所系,在云雾中缥缈浪荡,却又从缠绵的仙乐归于逼真的哀痛,当真是余音绕梁、凄绵不觉。
结婚之夜,红烛摇摆、嫁衣如霞,一点一点挑起的喜纱下,是新嫁娘漾着波纹的绯色樱口,胭脂醺染的脸颊比桃花更娇,蝶翼般深长的眼睫下,一双星眸比之前略加大胆,正谨慎翼翼地偷觑着他,害羞带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