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时兴买卖
“只是某从未听过能如许做买卖的,在一地预先结算了部分货资,可甩手往另一地取货,再结清货资……妙确是个妙体例,不知这里头有甚么说法没有?”石胡商挠头问道。
不日,顾、康两家所组的大商队很有些气势地出发了。
石胡商沉吟片时,终在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顾坊的买卖大,某也没甚么信不过的,既顾小娘子肯包管下这批货,某乐得轻省,就这么定了罢。”
石胡商谨慎多疑,既心疼那多付的两成货资,也未曾听过有如许行商的,到底不能轻应了。
才要各自归家,风工致不过赶上了熟人。恰是去岁大闹风灵店铺,又往市署吵吵着要退货的石胡商,正于城门前搭凑商队。
西州商事的回暖,较之沙州还早了些光阴,即使在市中采收了大量充作货资的丝绸绢锦,还是抵不过那些康国贩子往波斯天竺贩运的脚步。
春上接连产生了几桩大事,比方贤人再次御驾亲征屯兵幽州要讨高丽。
如许的传闻入得张伯庸耳中,他不免要与接远亲信冷嘲热讽一番,嗤之以鼻道:“朝廷远在五千里外,这般高慢着态,也不知要作予何人看。”索慎进却捻须点头,“自前朝以来,商道不甚安稳,皆因边疆难清,此人只怕便是朝廷痛下的决计。并非他要作何姿势予长安那边瞧,倒是长安要借他的姿势予我们瞧。”
那些事风灵在阛阓酒坊里听人说嘴,听过只当风吹过,说到底那些事与她如许的平常商户又有甚么关联。西州日渐复苏的买卖谋生,已教她兼顾乏术,再者,她因沙州的店铺遭封,不得不揣摩些旁的前程。
石胡商暗底里为着退货一事烦恼了好几日,所幸当时风灵并未应允退货,也未再有人来传达过索公子的意义。这一笔买卖悬而未决至今,他不知风灵现下情意如何,讪讪地不好搭话。
这一个年,托赖府兵护城,沙州百姓过得非常镇静,是以连贞观一十九年的初春仿佛也来的格外早些。接连几日每年惯有的大风沙以后,驼铃声早早地在市坊间响了起来。
再比方初冬时押送至长安的焉耆王族皆受了宽宥,又好生送回了西域,却将库昂特勤与玉勒弘忽留在了长安,说是赐官赐婚,实则是作了质押。
韩校尉立在敦煌城门的楼观上,编成组的府兵一队队地出城往各处巡查,不时又有返来的步队在城楼下回报憩息。
风灵见他踌躇,又道:“石阿郎且想想,这多加的两成货资,较之雇用驼队并一起开消,如何?再有,倘路上撞见了甚么,人货皆空的,也是常有。石阿郎是明白人,自个儿品品,那多出的两成货资,加得上不上算?”
石胡商跺了顿脚,厚下脸皮,“咳,某年前在顾小娘子这儿存的那单货,不知……”
因是夜饭的时候,拂耽延为使兵将们能好生用一餐饭,几克日日将本身安排在这个点出去巡查。待他回营,风灵早已归去,食盒内的饭食也已凉透。他倒不介怀,从食盒底层取出两枚粔籹,就着热茶便吃。
“石阿郎不必过虑。”风灵却不急着往他那摸索话里撞,成心绕开,“眼下商道安稳,来往承平,想来必不会短了那些货,自有源源不竭的驼队携了货囊往西州去,说不得本年是个大年,石阿郎放心赚了便是。”
上年折冲府的府兵在西州往沙州的商道上来回奔驰了两趟,震慑得小群流匪不敢冒然行劫,剿除的剿除,散去的散去,另有很多投在了贺鲁部的牙帐之下。
恰一批江南新制的丝绢白绫运送了过来,连同几匹金贵的越锦。接了这批货,足使得风灵繁忙了半月。
她转眼瞥见城门上猎猎的大旗,飞鹰招展,脑中一闪,煞有介事道:“石阿郎未曾听过如许的买卖?唤作‘飞货’,好似货色自个儿长了翅膀飞了畴昔。”
风灵日日亲手独做了一份食盒,却从未与拂耽延一同用过一回饭食,究竟上,接连几日,她连拂耽延的面也未曾照见。
比方在沙州停驻过的高僧玄奘法师终是回到了长安,空前的礼遇,世人沿街膜拜。
风灵搂过阿团嬉闹了一回,又问了米氏阿团周岁要如何筹办,两人随口说了些不打紧的闲话。
石胡商喜出望外,连轮作揖,“不劳不劳,也不必赶一时,摆布我这儿驼队尚未有下落。”
沙州的铺面是希冀不上了,她连日忙着安排下家中的商队,幸亏康家商队往西州时一同上路。
石胡商渐渐点着头,确觉着新奇,待他咂摸出些滋味来时,心头倒是大惊:这般行商,岂不使天下货色融汇贯穿起来,滚滚红利尽入顾氏囊中?
……
每日傍晚初降的时分,她便领了阿幺佛奴往营房送吃食,一色俱是栖月坊的菜式。虽做得不很精美道地,但寒冬腊月中,突如其来的菜肴香气足已安抚府兵们的心底。
风灵在心底仰天大笑三声,苦思冥想了好久的新前程,这么不经意地一试,竟立时便成了。
依着她的意义,原该亲身押了货去的,却深恐商道上虎视眈眈的贺鲁部突厥人,若得知了她亲身领了商队,只怕引来了阿史那贺鲁,连同康家商队一齐带累。几次考虑之下,还是由佛奴带着商队走这一趟。
“何愁驼队,石阿郎如果信得过,肯再多出两成的货资,我们先立个市券,阿郎先付一成货资作定,轻身前去西州,径直往我西州店铺中取货,介时再结算了余下货资便成。”风灵早已将这话在内心盘了几遍,此时气定神闲地笑道。
托了风灵的福,全部年节中府兵们虽巡防劳苦,却也未曾少了好吃喝。
敦煌城的年景因年底的太安然顺终是显得像样了很多,富贾商户少闻谁家秋末被劫掠过,养驼的人家也未因痛失了多头骆驼而短住了嚼用,各家俱像模像样地将这个年过了起来。
顾家由佛奴押着队,康家则由康达智亲领。风灵与抱着阿团的米氏一道送至城门口,一向待到商队中世人皆验了过所,一长串悠长的驼铃不紧不慢地沿着商道拜别。
风灵不觉好笑,原想要耍弄他几句一洗前耻,忽心念一动,收敛了口舌上的锋芒,朝他嫣然笑道:“石阿郎这是要找商队西去?”
商户们内心都明镜似的,感念着折冲府的好,却因拂耽延长年沉峻如雪山的冷脸,不敢靠近。成心送些年礼的,也在折冲府的朱漆大门前遭戍卫反对,油盐不进。偶有些妇老,做得些年节中的面果糕饼,恰在路上遇见都尉和校尉们,赠些予他们尝尝,倒是肯受。
如此,城中世人大多对他又敬又怕。
这一返来的货,质地尤其轻软细致,花腔更工致美好,较之长安河洛来的织品,愈发显出如水般的光亮光滑,在西州抢手非常。
风灵一怔,本身行了个别致顽法,竟忘了给想个花样出来,不免功亏一篑。
再有秋里安西都护府联同沙州折冲府一道痛击了焉耆,干脆利落地扫平了这个西域小国,一时也唬得西突厥人再不敢擅动,拂耽延与他所统沙州府兵的声望亦是以散了出去,如同无形的强盾,护得沙州及近旁商道安稳无虞。
这位迩来约莫也常见风灵出入府虎帐房,不免有几分猜想,那半胡都尉与顾坊执事的大娘子,未娶未嫁的,走得热络靠近也不避人,总有些意义在里头。
风灵“咯咯”笑出声来,“石阿郎未免太太吝啬,风灵虽年小不慎重些,那里就短欠过货了?不过为接南边家中来的货色,一时忙得腾不脱手,故拖怠了石阿郎几日,待明日,我便命人点算出那些丝绸来了,亲身给石阿郎送去。”
这些倒还罢了,最是欢乐的莫过于那些凭借大商户的部曲们,哪一年不得因沙匪流寇、突厥能人折损些人丁?独本年例外。
石胡商见她肯搭话,心下一松,迎上前拱手酬酢,一圈客气做足以后,才谨慎翼翼地往正题上去:“今春大市开得早,某的货囊另有半数未装满,这一趟到了西州,也不知布匹绸锦作价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