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血溅黄沙
突厥人当胸受了一记窝心脚,仇恨难当,猛晃着被捆得结健结实的身子,怒喊道:“老子叶护阿史那贺鲁的亲侄,也是你辱得的!”
风灵放开了小郎的脑袋,他却不转头去望,只蜷着身子侧躺在地下,泣得浑身颤栗。
被捆绑在地下的突厥头人悠悠醒转过来,瞪着面远景象发懵。拂耽延不识突厥话,便唤了风灵过来通传。风灵一见他那双金碧色的目珠,脑中“轰”地炸开。
世人放下毛毡,两人一队,互靠着,裹上毛毡便睡。便是睡,也不能都睡去,总该留人轮班值夜,拂耽延尚能支撑,头一班便由他当值。
可她偏丢不开手,扔下他只怕本身内心头好一阵子不得安宁,歉疚约莫会缠她好久,她向来最厌这类心境,因而,把心一横,咬牙道:“带上他,替他扎裹起伤口,莫教血流尽了,待我们干渴得快死的时候,饮他的血拯救。”
府兵们俱未着戎袍,大多平常短褐打扮,突厥人只当是村民来掠取回粮袋,浑不在乎。一匹顿时坐着一名体格高壮的,像是领头的,朝着府兵与部曲们随便挥了挥刀,便有十来名突厥人粗嘎地笑着提刀来砍。
“你自去处那些遭你搏斗了的赔罪。”拂耽延在他尸身上撕下一块衣袍,拭了拭溅上手的血珠子,声如寒冰。
风灵抬腿当胸一脚狠狠踹了下去,“蝼蚁尚且有命,何况那么多活生生的性命,你说屠便屠了!”
风灵从他怀内抬起家,靠近他的脸,借着微小星光警悟地辨了辨他的神情,竟是慎重其事的。她心内颤抖了一下,模糊觉着不安闲。
拂耽延不轻不重地“恩”了一声,心头欣喜:她能想着“他日”的事,便是有了保存意志,总好过方才那番了无生望的话。(未完待续。)
突厥人傲然抬起下巴,挺了挺胸,不及开口,只觉心口一凉,一柄刃器当胸穿过。他只来得及瞥见拂耽延的手从刀柄上撤回,便跪着直直地仆倒在地,断气身亡。
风灵坐在他身边,抬臂朝着夜空中大水瓢似的北斗星比了比间隔,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已失了方向,又没了饮水,天亮后不知还能活多久。”带侧重重的鼻音,清楚是在抽泣,却流不出眼泪来。
拂耽延瞅了他两眼,摇了点头。有府兵上前验看了一番,亦是点头:“不消多时,便会活活痛死。”
靠近村寨,火势四周伸展,在夜风的鼓荡下,全部村寨成了一座庞大的火炉,里头尖叫惨呼不竭,突厥人尚未分开。
那头人亦眯眼观战,面上的横肉有些不成置信地抽搐,拂耽延一面应战一面向他靠畴昔,稍近了些,再昂首望去,一双金碧色的眼眸鲜明入目。
他忽地惊诧,不知是阿史那的哪一支。只稍稍一分神,那头人手中的马槊竟挑了过来,拂耽延躲让不及,教他挑破了肩头。
黑暗中找不到干净的布片来裹扎创口,风灵在本身的行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摸黑扯开拂耽延肩头沾了血的衣裳,因瞧不见伤处,只得将一整瓶的浓烈刺鼻的药酒尽数倒落下去。闻声拂耽延强忍疼痛的低哼,她倒是放心了,“痛便对了,这便是说药酒落对了处所。你且忍忍,明日一早伤口即能收水阖拢。”
风灵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嗵嗵”的心跳声,心境平和了下来:“我不怨你,能同你一处,刀山火海我都甘心陪着你。只是苦了我那些部曲……”
“他伤得如何?能够活着?”拂耽延站起家,向那小郎一指。
风灵只觉手掌上黏黏腻腻,伸到本身眼睛前一瞧,竟是一手掌的鲜血。她唬得不轻,跪坐起来四周摸索,一面口中责道:“你肩上有伤,如何不早说。”
哭泣的荒冷风声中爆出沙哑却有力的一声“唯”。
拂耽延手中的小弯刃精确敏捷地在那伤者胸口一刈,大片大片的黑血濡了出来,在他身下淌了一地,那人无声无息地歪过了脑袋,如释重负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凸起的一双目珠也重回了眼眶子内,狰狞痛苦的神情跟着他最后一丝呼气消逝了去。
她将这些话报知拂耽延,拂耽延边行边思忖了一回,令道:“三十抵百,虽艰巨些,也一定不成行,却千万不成久拖。入得村寨,一鼓作气,速战持久!可都听清楚了?”
拂耽延闷哼了两声,拿过空了的小瓷瓶放至鼻下嗅了嗅,“甚么药酒这般短长?”
“贺鲁的亲侄。”风灵冷声道。
突厥人将所能寻到的粮袋皆堆在几驾板车上,有人专搬挪粮袋,有人专提刀砍杀,分作有序,显见是屠村劫夺的熟行。
突如其来的刺痛凝集起了他全数的锐气,避着疾疾刺来的马槊,旋身靠近马腿,抓了个空地,尽力将长刀扎入马腹。长刀的刀柄与他的手捆扎在一处,目睹那马惊嘶着要倒向他,扎入马腹的长刀卡在了肋骨上,拔扯不出。
他们岂知本身错了主张,刺耳的粗笑还在喉咙里头响着,喉管里的血已教利刃抹开,突突地冒了两下,仆倒在地。风灵在背面未及看清,十来人已教拂耽延一人撂倒了半数,余下的几个,还未回过味儿来,夺命的长刀已然没入他们身内。
“康家的秘方,阿兄赠的。”风灵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指宽的大蜈蚣,浸的药酒。他日若能得那样粗实的大蜈蚣,我替你炮制一坛。”
危急当中,拂耽延空置着的另一手,顺着鞋靴一摸,摸出风灵随行囊分发的那柄小弯刃,就动手掌一划,伴着些微锋利的痛感,手掌蓦地一松,紧紧缠绕的布帛崩落开来。壮硕的马身倾倒下来,拂耽延忙就势往一旁滚蛋,将将躲过那马匹的排挤。
拂耽延命世人下骆驼,扯开袍裾将长刀刀柄与手掌紧紧绑在一处,旋即挥刀号令,率先突入村寨。
“莫担搁,快走。方才逃出去几个,想是要搬援兵去的。”拂耽延拭了手,扔开污了的布块,沉声令道。
过来两名部曲敏捷地替那小郎摒挡了创口,抬出村寨,将他抬上一头骆驼。小郎已昏沉了畴昔,斜倚在驼峰之间,摇摇欲坠。
既已跟着来了,纵使高昌话说得再陌生,风灵也不免上前找人来问,连说带比划的,终究搞清楚,突厥人抢粮,来了约莫百人,村寨中老幼妇孺统共不过五十余人,此时不知另有多少活的。
风灵已跨上骆驼,见他这般形景,怕是走几步便要从骆驼上跌落,她不知从那边摸出一条麻绳扔给部曲:“将他捆定在骆驼上,存亡有命,造化如何,全在他自个儿了。”
府兵与部曲本就乏累干渴,又才经了一战,无不精疲力竭。拂耽延深怕再走下去要闹出性命,估摸着即便有援兵,夜色苍茫中,也寻不到此处,因而哑着嗓子命令停下当场歇觉。
前后瞧过一圈,唯有两个活口。一个瞧不出脸孔年纪的男人,大半身子遭火焚过,焦黑的衣裳与血肉糊在一处,浑身高低尽是黑血焦糊,无一处完整的皮肤,嗟叹得痛苦非常,他身子底下另有一双脚在动。拂耽延忙命人搬开那伤者,他身下竟还护着一个小郎,十岁冒头的年纪,紧闭着双目,直哼痛。
村寨内一片火光,拂耽延捆绑了突厥头人,点算了府兵与部曲俱无丧失,遂带着世人四下转了转,蓄水的缸皆被推倒在地,滴水不留。横尸一地,有村民亦有突厥人,火烧着房屋披发的冲鼻的焦臭,伴随浓厚的血腥味儿,熏得人一阵阵恶心。
拂耽延恐外头另有援手的,那些突厥人逃将出去再引了援兵来,忙号令府兵四周围截,务将突厥人于村寨内斩尽。府兵们疲累不堪,方才一战端赖了硬提了一口气在胸腔,此时突厥人落败,这口气便松弛了下来,围歼得力不从心,还是教几个逃了出去。
拂耽延在他衣衫上拭去了小弯刃上的血污,顺手又替他阖拢了双眼。歪头谛视着风灵在那小郎耳边低声细语,说的是半生不熟的高昌话。
拂耽延于缠斗中瞥了风灵一眼,她技艺虽差了些,力量也弱,应对间略显吃力,但带着的那几个部曲皆围聚在她身周,忠勇得紧,贰心下稍松,聚神在那骑马的头人身上。
这一句无需风通达传,拂耽延走近了两步,凝气问道:“贺鲁部的孽障?”
“你说……人血当真能饮了拯救?”拂耽延忽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跟着马身一道落地的突厥头人反应也甚是敏捷,不等拂耽延扑将畴昔,他已翻身自地下起来。两人皆两手空空,手无寸刃。
所幸这突厥人有的也只是一股蛮力,逞一时之勇,却支撑不了好久。不过半晌工夫,力量渐散,三五招以内,便教拂耽延反制在了地下,脑袋上遭他抡了几拳,昏昏软倒。
“瞎想甚么呢,我哄你顽的。”风灵按下暗生的不安,假装若无其事地在他肩头顺手一拍,不想拂耽延竟吃痛地“嘶”了一声。
“你是阿史那的哪一支?既以阿史那氏的高贵,何故要在这小村寨中烧杀劫掠?”风灵说着突厥话斥问道。
“让他不要怨你。”风灵撇了撇嘴,“他说他不怨你,反倒要谢你摆脱了他阿爹。”
小郎伤得不轻,风灵内心头明白,眼下水已尽绝,又因偏离了原路,也不知身处大沙碛的哪一处,活着的那些尚不能确保性命无虞,更不必说又多出一张要饮水的口,还带了重伤,最明智的做法,是丢下他不睬会,随他自生自灭。
顿时那领头的严峻起来,唿哨了几声,大声召来更多突厥人,从各个方向朝他们围过来。火光中人影憧憧,杀声四起,混战作了一堆。
那被袭的村寨倒离着原驻地不远,两三盏茶的工夫,已模糊能见直冲上天的火光。带领的那几人焦灼万分,大声吼着号召他们再快些。
话音刚落,躺在地下的人俄然大口大口地呕吐起血沫子来,剧痛却喊不出声,眼眶几近瞪裂,两只凸起的目珠绝望且要求地瞪向身边的拂耽延。
小郎勉强展开眼,哀声唤了几句。“那是他阿爹。”风灵不忍去看皮肉恍惚的伤者,低头紧按了小郎腹部的创伤。“他阿爹另有无但愿?”
这一众突厥贼人正抢杀得肆意,竟未发觉到有生人进了村寨,领着拂耽延过来的那几人见此惨状号呼着扑上前要与突厥人冒死。
余下众突厥人见头人瘫软在地,死生不明,又架不住府兵一番猛打,也便涣散开去,撇下抢来的粮袋,各自奔逃。
拂耽延神情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拂耽延探臂揽过她,干裂嘴唇在她满月似的额上悄悄摩挲,重生的胡渣扎得她生疼。“怨我,是我对不住你……”他的喉咙沙哑,说话仿佛都带着火。
三十余人披着夜色,反向朝着大沙碛深处而行。走了约莫一个多时候,身后村寨内的火光越来越弱,直至完整望不见。
那突厥头人有股子力量,低头爬升过来,一把将拂耽延撞倒在地,拦腰倒抱起他,狠狠摔在地下。拂耽延身子骨已算得高硕,却仍教他的一把蛮力制得转动不得。
拂耽延眉心一聚,从鞋靴内又摸出那柄小弯刃。风灵忙不迭地跪坐下,将那小郎的脑袋谨慎翼翼地搂进怀里,一手遮住他的眼,口里“嘘嘘”地安抚了几声。
风灵上前帮手,扯开他被血渗入的衣衫才见腹部两指长的一条刀创,犹在往外渗血。那脸孔全非的伤者使出满身的劲,抬身朝那小儿郎望了一眼,仿佛放了心,被烧坏的嗓子里收回古怪的“咕噜噜”的声响,听着的人都觉疼痛。
突厥人虽醒了过来,却未能回魂,风灵问甚么,他便无认识地答甚么:“夏季邻近,抢了粮好过冬。他们本就是高昌逃民,贱如蝼蚁,唐王的军兵尚且不管,干尔等何事?你既晓得阿史那的名头,却连我也敢捆?”
“你同他说甚么?”拂耽延忍不住问道。
村寨内各处尸首,污血将地下的砂砾浸得发黑,风灵倒吸一口寒气,捂着口干呕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