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以身作诱（二）
“拂耽延！你拿她挡在阵前作饵，算得甚么儿郎！”一柄长刀“嗖”地插入他们身边的土石中，一声滚雷似的吼怒在他们上方的土坡顶上响起。
“如何？”风灵蹙紧了眉头问道。
另有一车上置了只大木笼，里头关着一头巨大的獒犬，恰是大富。
往下望望，风灵胸口直打惊鼔，这峭壁比康达智那三层高的大酒坊还高了很多，上面土堆嶙峋。她原想着再挤进混战中，从别处再寻前程，如无前程，与部曲们一道搏命一战也便罢了。
他抿紧唇点了下头，翻身上马，递出一手。风灵借着他臂上的力道上了马，在他身后坐稳，低声道：“我与你同战。”果断得不容人推拒，仿佛天经地义。
火遇了硝石干草等物，噼啪猛一通炸响，旋即烈火带着黑烟冲得有一人多高，在商队与突厥人之间隔成了一道火墙。
慢悠悠地行了一阵，老部曲来回话，说如许的速率走下去也不是体例，这走快累人，实则走慢也颇费人力。
却说风灵，在崖上断交地一跃而下，原抱定了一死的决计，紧闭上了双眼。几近在她跃下的刹时，她仿佛闻声了有马蹄急踏的声音，仿佛幻觉。
他向风灵摊开双臂，近乎哀告地向她坦露道：“西疆草原上的女人多得像羊群，她们乖觉顺服，身子骨也比你健旺，但这两年我脑中那人，却老是你。为着你在此，明知是诱，我也来了。既冒着如许大的风险来了，本日便必然要带你走。”
步地已然摆好，脚下的大地开端收回隆隆的震颤，烟尘里传出声声唿哨尖叫，突厥话的高呼模糊能闻声，风灵一凛，暗道：公然是贺鲁的人。
她已在这条道上行了两日，此时很有些不耐烦。前头有一处较高的阵势，她催顿时前，上了那土坡往西边瞭望，然远处除了被风鼓荡起的一片片风烟，再望不见旁的甚么来。
“地痞恶棍！”风灵抬起长刀指向贺鲁，平素伶牙俐齿，眼下气急了，倒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恨得几近要咬碎一口的牙。
不待他说完，风灵猛一夹马腹，提马重新上了土坡。方才她张望过的阿谁方向，清楚只要薄薄的一层被吹得扬起的风烟，目下竟成了一道滚滚的浓烟尘。这烟尘的速率极快，几近是飞奔着直朝商队而来。
风灵忽地一怔，心底渐渐涌出了迷惑，“我们走得如许慢，已非平常商队的速率，土坡那边的那支商队，按理早该超出我们去了，怎走了两日，还同我们一处？”
老部曲摇了点头，“周遭五里内，只另一家的商队在丘坡那一边走货，方向与我们分歧，约莫是往西州去的。余者，既无军兵也无悍匪的踪迹，统统安顺。”
突厥人的马蓦地受了惊吓，纷繁“咴咴”地急停下蹄子，有些勒带不及的突厥人便从顿时飞甩了出去，嚎叫顿起。
风灵挥动长刀刺向他的手臂，贺鲁缩回了手，一眼瞥见她发髻上的鹿形金簪子，哈哈笑道：“拂耽延拿你作诱？”
贺鲁仰天大笑，“你说恶棍便是恶棍，只要你同我一起回我的牙帐，任凭你说甚么都好。纵是你每日里变着各色体例来骂我，我听着也甚是舒心。如何？反正前头也无路可走……”
商队中有几驾骆驼拖着的板车，上头盖着厚厚的油毡，瞧着像是支帐架锅平常用物，可那油毡下头，结健结实地捆了一车车的刀剑利器。
“叮咛下去，卸下骆驼上的布囊，专管骆驼的，带着骆驼后撤。其他的，各持刀刃，听我号令进退！”风灵在风中疾呼，声音里不免带了颤抖。
又是如此，从第一日出了关后，每隔一个时候风矫捷要打发人出去探路，常常得来的回报皆是这景象，两日里未曾有变。
头一匹马的马首从烟尘中闪现出来，风灵高高举起的手臂猛地挥下，二十余个扑灭的火折同时扔向了沾满油脂的货囊。
大富一起紧跟着她，比她快两步到了峭壁边，蹄子下的黄土砂石扑梭梭地直往下落，它原地转了一圈，又跑回了风灵身边。
顾坊的部曲中有忠肝义胆者，见有人紧追自家小娘子不舍，恐怕她受辱亏损，扑身过来，欲要拦截贺鲁的马。贺鲁扬起宽刀要砍，风灵回转了马头，怒喊着冲将过来：“你敢伤我部曲，便先砍了我！”
拂耽延见她能动，亦是大大松缓了下来，他头一次虔心不移地感念神佛护佑。她有些得意又非常眷恋的一笑教贰心窝发热，顾不得甲胄的坚固，臂上猛地一收，将她紧紧地锢在胸前，恨不能揉进胸腔内。
风灵领着众部曲，就着火墙将手中的火石扑灭，一块块地往突厥马队中甩扔，不时有惨呼哀嚎响起。
“他舍得拿你作诱，我倒是舍不得，你随我走，我待你如护本身的目珠。”贺鲁俄然靠近风灵的马，一探手揪住了马脖上的鬃毛，生生地将那马拽得不得转动。
八玄月订交，这时气里另有些热，商队出了阳关，一片广宽，太阳直晒下来，如同无数柄小刃，刮在人皮肤上模糊刺痛。
老部曲也颠末很多匪，惊慌一时，总算觉悟得快，忙遵循临行前的布排，打马去批示驼队卸布囊。但见那一大包一大包的货囊中竟非丝绸织物，倒是干草干枝硝石等物，在老部曲的号令下，摆成了长长一溜，一面有人在已摆放安妥的货囊上浇淋油脂。
她一面发令，一面靠近老部曲，对着他的面庞又拍又揉，“快醒醒，莫发怔！既来了，我们该如何便如何，切勿自乱了阵脚。纵无府兵来救，我顾风灵拼尽尽力也得带大伙儿逃出世天！”
拂耽延仰脸望去，贺鲁正跪坐于土坡上，端起强弓向他对准。
她只觉浑身的血都快速地轮转起来，周身一阵阵发热，长刀刀柄如同长在她手掌中，挥砍劈刺之间，浑然天成，好似她生来便该如此，本日终是归位了普通。(未完待续。)
二人在地下跌滚了几圈，终是停驻。懵了一息，风灵自那人隔了鳞甲的胸膛中抬起脸来，一张英锐通俗、半似胡人的脸庞直撞入她眼中，虎魄色的眼眸正严峻地盯着她，虽有铁盔护着，一侧面庞上还是有一道长长的口儿，有一条血痕自口儿蜿蜒至下颌。
支撑了一炷香的工夫，火墙渐低，终是有一处火势弱了下去，在火墙上翻开了一道缺口，突厥人自那缺口涌了出去，嗷嗷地直扑向部曲们，打斗成一片。
风灵长出了口气，抬手抚在他面上，有力地扯起一个笑容，“你丢不下我。”
贺鲁神采大变，前头死路，马不能去，他翻身上马，连滚带爬地冲向土坡崖边，大富却不容他靠近，低低吼怒一声，咧嘴龇牙地扑上前。
风灵心底一凉，前后都已探过，底子无半个府兵的踪迹，她颤着声音道：“府兵约莫不会到了。”
她又扭头望向敦煌城的方向，也只要本身商队走过期，在黄尘中留下的一溜孤零零的印痕。风灵心下起了不安：并不见有军兵跟从的陈迹，难不成拂耽延果然恼了她，弃她于荒漠商道不顾？
“大......大娘，那边，那边……”他只顾回身指向西边，磕磕巴巴道：“那边有人马……”
炊火中突有一骑向风灵直冲过来，那身形身形风灵一眼便认得，除开阿史那贺鲁还会有谁。她自知不能敌，拨转了马首便跑，身后的马蹄声却始终紧跟着。
目测着便绝非是小股的盗匪，风灵从未曾见过如许强大的烟尘，难以鉴定那黄尘中的人数，跟上来的老部曲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阵仗，绝很多于五百骑！我们这些人合在一处不过五六十人，也不知可否抵挡至府兵赶到。府兵何时会到？”
“与你何干！”风灵斥道，手上又连送了两刀。
“他先前拿你作诱，逼死了索庭，但是感觉这体例好使，又使将出来诱我？他想得不错，确是好使，我这不来了么？”贺鲁在顿时一面躲让她不竭刺砍过来的刀锋，一面笑得对劲洋洋。
地下的碎石透过她的衣袍，在她的肌肤上割划摩擦，不竭传来的锋利刺痛令她复苏。她晓得坠落的半途有人驱马来拦截住了她，她与那人一同自马背上滚落，那人将她的脑袋按在本身胸前，又替她挡去了地下大石块的撞击，那人穿戴鳞甲，触手硬冷，那人沉重的呼吸声，令她心底安稳。
风灵冲到装载了大木笼的平板车前，拔开笼栓，放出大富。那大獒也很有灵性，一蹿出木笼，便寸步不离地紧跟着风灵。
风灵拨转了马头从土坡高低来，老部曲忙向她禀道：“派出去探路的都返来了。”
待他坐稳了身子，风灵已跑进混战中不成寻。贺鲁四下看望一圈，心下生疑：拂耽延既拿她来作饵，此时怎不见他出来？
风灵一起不知砍了多少个突厥人，亦得空细看自家的部盘曲损如何，好轻易从混战的人堆中跻身出来。也不知如何跑的，竟跑上了一墩高土丘，路在前头不远处戛但是止，成了一堵峭壁。
她放眼望去，才知已无机遇。贺鲁不知从那边钻了出来，好整以暇地端坐顿时，抱手望着她，见她回身，抬起下巴大声道：“还往那边跑？前边已无路。”
“我与你同去，我的那些部曲仍在上面。”风灵一面忍着身上的痛站起家，一面顺手拔起方才贺鲁掷下的长刀。
但是下一息，她蓦地落下时，后背触到的却不是坚固地盘，预猜中的庞大疼痛并未呈现，她直直地撞在了甚么活物上，一声锋利的马嘶震得她耳中发痛。昏乱失神中，只觉有人一手紧搂着她，一手托护住她后脑，同她一齐滚落到了地下。
风灵将头上被风吹散的纱帛裹好，眯起眼睛四下张望。广漠无垠的戈壁中只她一支商队，驼铃当啷声清脆却寥寂。
顾坊最得力的老部曲打马跟上她，内心既欢畅又忧愁，欢畅的是，已有两日了，那骇人的阿史那贺鲁未曾呈现，愁的是，沙州折冲府的府兵亦未呈现，倘若这节骨眼上贺鲁俄然杀将出来，便是无援助无躲处的绝境。
“跑远些，顾好你本身。”拂耽延挺身自地下跃起，打了个唿哨唤回惊跑开的马。
然他大半的心机俱在风灵身上，只想速速掳了她好撤离，遂催了顿时前去追。
贺鲁眯眼笑起来，“重情重义，这便教我愈发不舍丢开手。”说着他俯身一刀柄撞开近前的部曲，探手要去抓风灵坐骑上的缰绳。
风灵一张紧绷的小脸已是煞白，她一动不动地谛视着顿时的贺鲁，俄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随即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掷向一旁，一回身，毫不踌躇地跑向峭壁边沿。
风灵微微一叹，回至商队中，命令再将行进速率放缓些。她拂开首上的裹着的纱帛，暴露结成单髻的头发，发髻边斜插着一支金光灼灼的发簪，一支形状粗扩的鹿形金簪。
老部曲张大嘴吞进了一口带沙土的风，面色立时变得绛紫，有望地瞧着西边快速推动的烟尘。
这一问，如一声巨响，在老部曲心上炸开，他蓦地变了神采，转头正要唤人，已有人慌镇静张地从方才风灵瞭望的土坡那边跑来，一面跑一面几次挥手，到了近前风灵才看清，那小部曲已面无人色。
贺鲁来不及反应，只见她立在峭壁边大声道：“我甘愿将尸身喂了狼，也不随你去！”言罢袍裾一扬，翻身跃下土坡，只剩下大富在土坡上暴躁地狂吠，探头向峭壁下数次，又缩回了脚蹄。
拂耽延踌躇一息，一支羽箭吼怒而来，他偏身躲开，第二支紧接着又飞来，却略有些不着力，斜斜打飞了出去。
风灵狠啐了他一口，一跃上马，往缠斗成一堆的人群中跑去。贺鲁伸来抓她的手扑了个空，身子一歪，险险从顿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