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开窟典仪(一)
“阿嫂好没端庄。约莫是天还未亮,还在梦中说胡话呢。”风灵将被衾从脸上拉下,暴露一张嬉笑着的脸,倒是全醒了。
终是藕色的素面小衫,系了一条明艳的水红色卷草纹银泥襦裙,因天已微寒,外头又加了件菱花半臂。在风灵绝然的推拒下,米氏才调休未将一领松绿色的帔帛缠上她的手臂。
“去回你家阿郎,这便好了。”米氏手持了一支簪子仓促对付了传话的小婢,还待要往风灵的发髻上簪,却俄然教风灵握住了手臂。“阿嫂,我且问你,上年年节里,那支鹿形簪子,可还在?”
房门“嘎吱吱”地被翻开,阿幺在外间边打了个哈欠开门歉然道:“米娘子包涵,大娘晨起向来心境不佳,过一时半刻,待她醒透了便好了。”
贞观一十八年,玄月最末的一日,城外千佛洞前的胡杨树林子前所未有地齐齐地成了一片金黄,碎金般地闪烁在激烈的日光之下,好佛者皆道这是佛光浮动。
风灵脸上浮起一片奇特的笑,“那簪子,提及来,打造得甚合我意。阿嫂嫌我髻上空乏,簪了它倒也不俗。”
虽说排等着出城的大小车马已教风灵非常吃惊,毕竟天还未透亮,瞧大不清景象,但待她真到了千佛洞跟前时,天已全亮,钻出马车的头一眼,便震住了她。
米氏同康达智的侍妾何氏,及两名婢女坐在马车内自顾着冲动镇静,浑不睬他在外头生闷气。风灵与阿幺在背面一驾马车内坐着,阿幺时不时忧愁地拿眼去瞥风灵发髻边的那支簪子。
沙州守将替麾下阵亡将士开窟造佛,设坛供奉,本就是一桩前所未闻的奇事,偏赶上天竺求佛法一十七年返来的高僧,要亲身主持这开窟的加持典礼,日子就定在玄月三十,药师琉璃光如来佛诞这一日。沙州一带信徒浩繁,传开了去,顿时成了一场昌大的佛会。
正辩论间,门外小婢叩门禀报:“娘子这边可稳妥了?阿郎催着解缆。隔壁索府一大师子,才刚浩浩大荡地畴昔呢。”
一刻以后,五更鼓声隆隆地响起,康宅门前的两驾马车一驾牛车,终究缓缓开动,康达智骑着马在前头不耐烦地催着,大着嗓门抱怨,“妇人家最是添乱,磨磨蹭蹭的,五夜都过了,一会儿城门堵塞成一团,看如何出城。”
风灵被她这么一搅,已醒了一半。米氏笑眯眯地在榻沿坐下,伸手隔着被衾推了她几把,“你莫怨我没说,折冲府的大门但是半时候前就大开了,这会子估摸着延都尉都带着人出城了,你还不起?”
风灵展开眼,铜镜里头珠玉堆砌的发髻衬着她茫然的脸,教她打从心底里一颤抖。身边的米氏又从妆匣里挑出一条水晶宝珠掺镶的璎珞圈子来,阿幺与康宅的婢子正满眼佩服地望着她纯熟地往风灵脑袋上堆叠头面。
足足大半时候,风灵闭着眼在妆镜前又睡了畴昔。直至米氏在她肩头猛拍了一巴掌,将她惊醒,“瞧瞧,瞧瞧,满沙州也找不出几个如许的人尖儿来。”
人皆举家而来,携老带小,又要支帐又要进香,满满挤了一地。走贩们挑着担子挤进人堆叫卖,从香花蜡烛、彩线绣囊,到糕点吃食、杏酪梅浆,各色齐备。
米氏坐在榻边怔了一会儿,见她要换衣打扮,顿时亮了眼,忙凑到她身边拿起衣裙来比划,幸亏风灵过来时只带了寥寥几件衣裙,一阵七手八脚加唠叨劝服以后,玉色、水色、月白的素净衣裙都被米氏丢在了一旁。
风灵仓猝推开米氏的手,“阿嫂再往上加物件,风灵的脖颈但是要受不住了。”
果不其然,四更刚过,房门上一阵急叩。风灵只当是康家的婢子来叫,朦昏黄胧中没好气地囔道:“催命也不见这般急的。回你家娘子,这便起家了。”
各种机遇,开窟的典礼成绩了这么一场嘉会,然面前攒动的人头,两边看不到绝顶人海,倒是她始料不及的,纵是春上的浴佛节,也未曾这般热烈过。
风灵抬手将那支鹿形金簪扶了扶,向阿幺挑了挑眉毛,“那日幸亏没将它弃了,本日如许的日子里,指不定还能派上大用。”说罢也不睬阿幺惶恐的神采,自迟疑满志起来。
风灵站在铜镜前将本身高低打量了一番,扭脸再看看身边大红大绿,穿得非常热烈的米氏,也不觉本身这一身有多晃眼了。
敦煌城的百姓倾巢出城,自五更鼓以后便往千佛洞赶。更有些自甘州、瓜州远道赶来的信徒,早几日便在敦煌城内安设下,只为玄月三十千佛洞前的一场嘉会。
米氏顾恤地拂了拂她姣好的面庞,“开窟的事筹划起来可不是顽的,连日来劳累了你,小脸都见尖儿了。其中情义,也不知延都尉体味得了几分。”
米氏仿佛尤其镇静,“咯咯”地笑到捂腰。几个回合的遁藏,风灵终是重新上摘下了一对赤金满地雕花钗,一圈垂了珍珠流苏的华胜,并几枚五瓣散花的小金发钉,暴露了一个斜斜的调皮螺髻,发髻根部盘绕了两圈金叶流苏。
“也未见得满是为他。”风灵下了榻,从阿幺手中接过净面帛帕、揩齿香膏,一样样地玩弄洗漱。
米氏对劲地拉着风灵原地转了一转,更加地得了趣儿,又一把将她按坐在妆镜前,梳髻涂脂,插钗簪花。
“这太不成样。”米氏不住地点头,“那佛窟有你一半的出资,本日开窟,少不得你同都尉二人主持,你便要这般随便素朴地站在他身边么?”
米氏得意知了本身的心愿,事事皆以此为挟,风灵甚是悔怨教她晓得,此时抱定了主张,说甚么也不能容阿嫂往她头上堆金器玉花。
米氏抬腿进屋,嗓音高亮地笑道:“我还道成了顾坊之主便是个老成慎重的了,谁想进了被窝竟还是个孩子,还得人哄着起家。”
米氏手指一颤,簪子“当啷”落在了妆案上,“你,你问那东西做甚么?”
如许的日子,自是女眷最为起兴。康家的夫人隔夜便活拖硬拽地必行要风灵在她家宿了,好次日一早一同解缆。风灵拗不过只得带了阿幺宿在了永宁坊。
米氏脸上的笑容一丝丝地抽了去,半是惶恐半是骇怪地盯着风灵的脸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