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共建功德(二)
小童游移着不肯接过胶牙饧,仰脸望望拂耽延的石块儿脸,又瞧瞧那妇人,妇人忙道:“伢儿听话,快带着朱紫去找未生。”
韩孟上前几步,大声号召:“但是画师未生府上?”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夫人”教拂耽延与风灵都吃了一惊,怔怔地互望了一眼。
小童站住了脚,“姊姊自去罢,树下的便是未生家的怪婆子,唤阿满婆,骇人得紧。”
风灵缩脚避开地下的一大团骆驼粪便,猛不防身子教横冲直撞蹿来的小童撞了一下,力量不大,却没能留意,原地趔趄着转了半身,向一侧倾畴昔。
高傲沙山高点俯瞰,全部敦煌城较之畴前足足扩了一倍,这扩出来的部分,便称外城廓。
风灵弯眼笑起来,成心偶然地甩了甩脑后的垂发,“阿婶客气,‘夫人’便不敢当了。”
妇人转脸瞧见搀扶着风灵的拂耽延,他虽未着戎装官袍,但腰间那柄佩剑显见不是俗常物色。再见他与风灵二人皆有长随伴行,那妇人约莫实在寒微,唬得了得,又不知所措,一时候倒把受撞的风灵撇忘了一旁,只一个劲儿地向拂耽延躬身哀告:“朱紫恕罪,小儿不晓事,又不长眼,冲撞了夫人,奴替他赔罪了,求朱紫莫怪。”
阡陌交叉的街面上四周撒欢儿奔驰着光腚的孩童,粗葛布裙衫的妇人在背面大喊小叫,呼唤自家的孩子。
“我得空来核阅你的手札,折冲府自有长史过查通番的手札。”拂耽延不耐烦细心解释西陲边防的端方,只又催问了一遍,“他究竟拜托了你甚么?”
外城廓的景象与城内的繁华非常分歧,四周低矮的土夯墙筑的屋子,房顶多以黄土和了干枯的骆驼刺糊顶,此地雨水甚少,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细雨,倒也不必担忧房顶渗漏。偶有一阵风横过,土黄的风烟便从墙头屋顶街面上扬起。
风灵回醒得略快,发觉到拂耽延的手犹在胁下搀扶着,忙站稳了身子,推开他的手,一面和悦了神采欣喜那妇人:“阿婶莫怕,你瞧我是豆腐做就的,还是绢帛上画成的,竟是碰不得了?再者孩童能有多少力量,一点不碍的。”
仿佛憋了好久,拂耽延倒是记起了一桩事,从怀中取出一封手札递予她,“平壤县伯送来的文书,内里夹带了一封予你的手札。”
风灵挂上笑容,从阿幺手中取了几枚铜钱予他,“乖伢,买果子糕饼吃去罢。”小童接过钱,忙忙地冲风灵与拂耽延作了个躬,撒腿逃似地跑开。
小童这才避开拂耽延的目光,接过饧,“姊姊随我来。”
“顾娘子…...请。”拂耽延顺势请让,口气客气得生冷。
妇人瞅了一眼她的百合髻和垂着银红丝绦的垂发,倒抢在了风灵前头红了脸,“原是未出阁的娘子……”
四人跟着那小童在灰尘飞旋的小道上七拐八拐地走了两盏茶的工夫,房屋渐疏旷起来,风烟更大,风灵未带遮面的纱帛,只得捂着口鼻放缓呼吸,阿幺则早已躲在了韩孟身后。
风灵接过手札,羊皮袋子的口未扎牢,她心底“格登”了一下,抽出版信一目十行地掠过。
她几步跑到风灵跟前,抬脸猛见石像般立得笔挺的拂耽延,忽提示了她这是在庄正的折冲府内,顷刻刹住了口,垂眸碎步挨到风灵身边。
敦煌城系边塞小城,自贞观以来,海内升平商道渐通,跟着胡商来往、僧客频繁,原不大的敦煌城日趋富强隆昌,城内再填塞不下那么多人。富商富商与显耀大族自是占有城内不肯迁徙的,那些家道殷实的布衣也在城中自成一片,略费事些的佃农、牧人、匠人便只得往城外徙,垂垂地,敦煌城的城墙向东南千佛洞的方向,成了一个大聚落。
妇人还是不睬不睬,正屋的门帘一动,从里头出来的恰是未生。“听着声儿便知是顾大娘,劳烦大娘自拔了门栓进院来坐,我这便来。”未生冲她歉然一笑,上前扶着腿脚不矫捷的老妇进了里屋。
妇人昂首踌躇地望了望风灵,瞧她果然无碍,面相驯良,顿时放心了很多。风灵转头瞥了拂耽延一眼,向妇人笑道:“敢问阿婶,画师未生那边可寻?”
风灵跟着上前,猎奇地打量树下背对柴门坐着的人,从背影看仿佛是个老妇,素布裹发,一色的土布粗料衣裙,许是怕冷,还罩着件半臂袄子。衣裳陈腐寒酸,却被她穿得清清爽爽,纹丝稳定。
未几时,阿幺提裙小跑来,提着嗓子唤她:“大娘,车已备好,大娘……”
信末,粗大拙略的字体与前头所书大相径庭,连得口气也直白干脆,将前面那些个文绉绉的用词扼杀了个洁净,大略是问风灵有否将他所托办好。
“后代私交之事,都尉亦要过问么?”风灵没好气地甩了一句。倒把拂耽延给镇住了似的,他深深地盯了她几息,不再说话。
还是唤得如许客气,方才的发起看来是白说道了。风灵在内心低低地叹了一声:孺子不成教,随在他身后今后角门坐车去。
风灵天然未曾忘怀别离那日弥射拜托她关照张韫娘,正暗自好笑,忽闻拂耽延这一声问,略一愣神,猛地昂首诘责道:“你,你怎窥阅我的手札?”
信中不过是说身子骨已然大安,谢她一起的顾问,再就是邀她得空了往处密部顽儿去。
“猴崽子,莫在夫人跟前浑说!”那妇人低低地呵叱了小童一句,伸手要拽他。小童工致,闪身避在了风灵身后。
“平壤县伯所托何事?”拂耽延皱起眉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札。
再行一段,风灵转头打量了几眼,外城廓的聚落仿佛尽在身后,她深怕那小童迷了道,扬声问道:“哎,这都快出外城廓了,究竟另有多远?”
风灵不觉得意,变戏法儿似地摸出一块胶牙饧来,哈腰递予那小童,“姊姊不知该入未生家的哪个门,你若肯带姊姊去,姊姊便给你买糖糕吃。”
方才蹿逃畴昔撞着风灵的那小童,不知何时悄悄地潜了返来,缩身于一堵土墙背面,此时听她问未生,突地从土墙背面跳将出来,“夫人要寻未生画菩萨么?他家有怪婆子,夫人若要去,可千万要摸对了门,倘摸错了,碰上那怪婆子……”
“阿婆,未生可在家?”见她偶然理睬他们,风灵忍不住又问道。
小童抬手指了指前头,孤零零的一个小院落,独在不远处杵着,远看还瞧不清甚么,只觉破败粗陋。再走近几步,邻近柴门,这才看清楚,极小的院子,合围着三间低矮平顶的土房。粗陋却洒扫得洁净利落,院中一株大枣树,这时节正挂满了未红的青枣子,仿佛有人在树下坐着做活。
老妇闻声声响,渐渐地自树下站起家,拢了拢素布裹着的发鬓,也不理睬他们,竟自顾自地往屋里走,腿脚上不甚利索,一步步行得并不快。
妇人直了身,在拂耽延的谛视下仍有些严峻,双手绞弄着灰褐色粗葛裙上的补缀过的处所,直着眼答不上话。
走在她身后的拂耽延眼疾手快,探手至她胁下,架扶住她,免教她跌至那团骆驼粪中。追撵在小童身后喘着粗气儿的妇人叉腰站定在风灵跟前,一迭声地告罪:“对不住,对不住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