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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寒生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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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奴,快些回店铺。”风灵俄然抬手阖上支开的窗棂,吃紧地就要下楼,“高朋将至,拖怠不得。”

更有胆小激进的喊道:“请都尉往别处寻军粮去!”

“大娘这便有所不知了。”佛奴轻描淡写地笑道:“似他那样的出身,任是贤人再赞美,也越不过那些门阀士族去。偏巧他命好,新上任的兵部柳侍郎,惯会揣摩圣意,心知贤人看重于他,亦看重边疆商事,便讨着巧地将他送来沙州,待他清算了乙毗咄陆的余孽阿史那贺鲁,荡平商道匪寇以后,再回长安,军功卓著,金符加身便轻易了很多。柳侍郎识人荐人,正荐在了贤人内心上,对上合了圣意,对下拢了民气,高低逢源,上上算的买卖啊。”

“我等原都是些无依无靠的不幸人,蒙索公不弃,许我们耕耘大沙山下的那些地步。按理我们原该每岁奉上产粮十之五以供索公,索公却道,那地本不是他家的祖产,因不忍见我们这些人饿死,便擅自准了我们耕作,现在虽有收成,却断无收纳供奉的事理。”

“好大的阵容!”风灵观了半晌,叹道:“一群口称本身无依无靠的耕户,竟敢这般威胁朝廷的五品大僚,显见未将都尉和全部折冲府放在眼中。倘若没个健旺的背景,那个敢?”

拂耽延摆手止了石阶下的沸议,对那老耕户拱了拱手,“阿翁不必如此。敦煌城虽也设为军镇,却因周遭流匪内奸不竭,府兵须得日日练习,厉兵秣马,常日里得空稼穑。故此,公廨田仍需耕户耕耘,所收米粮,八分交予折冲府充作军粮,余下二分便由耕户自留。”

他身后的耕户们一齐梗直了脖子,皆道,“若分不得五成,断不再种这地的。”

打头的耕户双膝在地下挪了一挪,向前行进了半步,俯身在地端端方正地行了个叩拜,拂耽延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悦,“有何事诉求你直说便是,何必行此大礼。”

那老耕户未曾推测会有此一说,蓦地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接话。来时按着尹猴儿的叮咛,尽管哭穷喊冤,迫得都尉束手无策时便由张县令出面和事,劝说都尉丢开公廨田,转而向朝中请要公廨钱。

言罢便回身退进朱漆大门内,进门见张伯庸紧随身后,他停下脚步,“还烦请张县令分散百姓,安抚耕户。”

佛奴忙不迭地点头,“大娘不说我倒几乎忘了,前些日子便密查着了。这位都尉出身确是寒微,父亲曾是开朝蔡国公府上的胡仆,不知姓氏,母亲或是府内的管事娘子,同我们普通,是唐人,故那延都尉上回在索府内所言不虚,当真无姓,样貌也半似胡人半似唐人。因他父亲跟着先蔡国公出世入死了几次,也不知立下了甚么样的大功,得以脱了奴籍。”

佛奴侃侃而谈,风灵缓缓偏过甚,惊奇地看着他,“你何时将朝堂民气也摸透了?”

“对!五成!”耕户们纷繁应和,“若无五成,不种也罢!”

不等风灵应对,他便自答道:“恰是索慎进正妻柳夫人的胞兄。”

拂耽延重重地闭了闭眼,一咬牙,举高了声音向世人道:“各位予我三日,三今后仍在此门前,必然予诸位一个称心合意的答复。”

现在景象急转直下,贰心中无底,只得拿眼偷偷地瞥拂耽延身后的张县令。

“我等求都尉怜悯,赏一条活路走。”老耕户直起家抬开端,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拂耽延在石阶上默立了半晌,将地下的耕户一个个细心打量过来,末端沉声问道:“你们有何诉求?”

“索氏真如此短长?也没个一官半职,不过是与官家说得上话的乡绅,怎就无所顾忌至此?”佛奴摇了点头,“这些个耕户也不是诚恳本分的,常日里得了索氏好处,早就比旁的乡民富庶了很多,现在目睹着肥水流尽,岂有不急的。要我说,不种便不种了罢,我那社邑中有的是盼着做耕户的社人。”

“佛奴,你可探清了那延都尉究竟是何来源?”朱漆大门阖拢,她将视野转回。

人群嗡嗡的群情又起,不过乎是对索慎进“善举”“朴重”的赞誉,风灵在小楼的窗口撇了撇嘴,“尹猴儿差事办得果然好,那样的犒赏只嫌少了呢。”

“都尉现在要收了田去,我们这些耕户再无地可种,无以维生,一家老幼妇人,饿死田头的景象,都尉可忍见?”老耕户适时地颤声禀道。

走了两步,又顿足回望门外的糟乱,唤住领命而去的张伯庸,“张县令牢记,莫以刀箭相对。”

一时吵囔起来,府署门前妇孺哭喊,白叟哀诉,百姓激愤,混乱成一片。

门外世人见都尉未有句准话便抽身拜别,声浪顷刻更高,朱漆大门内又跑出两队府兵,架起拒马,好隔断开人群。张伯庸立在台阶上,又是顿足又是挥手,好一通慌乱。

又有一人低语道:“敦煌城内大多行商,地步虽少,耕户也未见很多,我们如果不种,他一定还能寻获得如此多的耕户来接办。”

耕户们身后另有跟着些妇孺家人,言及此,已有很多人低头抽泣起来。一思及今后恐再无殷实优渥的日子,那些个眼泪倒是淌得货真价实。

佛奴嬉笑着住了口,连连摆手,“扯谈的。”末端还是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大娘可知那柳侍郎是谁?”

风灵睁大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拂耽延消逝在朱漆大门后的身影,幽然道:“耕户也罢,索氏也罢,只怕身后有更坚固的倚靠,位高权重,全然不将折冲府都尉当作一回事。”

身后有人轻扯了扯老耕户的衣摆,细声道:“索公向来只收我们五成,若要缴八成,未免也过分亏损……”

她心头一震,面前垂垂显出两条了了的道来:一条是索氏,处所乡绅,于一方一呼百应,凭借朝中权贵;一条是拂耽延,眼下虽是虎落平阳遭犬欺的情势,远在长安城中,他倒是贤人眼中能见的朱紫。

不消多加思虑,马上她便明白了该择哪一条道行之。

“贞观四年,时年仅一十五,他入征玄甲军,随代国公出阴山征讨东胡人,阵前脱颖而出,后率百人奇袭颉利可汗王帐,斩杀东胡大将于牙帐前,方知他不但勇猛无惧,竟还晓得兵法,自此在军中申明鹊起。归长安后,听闻贤人非常赏识,命他拜于左卫中郎将苏将军门下,教诲过一阵,后因兵部柳侍郎看重,收于麾下。”

听罢,风灵默了半晌,沉吟道:“按说他正该是如日中天,怎就被遣来边城戍守……”

韩孟忍耐至此,再压抑不住火星迸发的脾气,“尔等农家郎,敢是将折冲府署当作当场压价的集市了,当真是胆儿大得撑破胸膛!”

一语点醒老耕户,他忙直起家子,指着身后的那些耕户道:“都尉开口便要八成,且问问他们,愿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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