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后院波澜（一）
“这状似粔籹的，不知是可有甚么讲究？”席间有一人指着八角食盒正中的一样蒸糕问道。
侍婢迷惑地望了望世人，点头道：“这便是粔籹，并无叮咛过旁的甚么说法。”筵席上的人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一道走了样的点心罢了，如许纤细不值一顾的事情，如何能与面前金光四射的兵部侍郎的至公子相较。
拂耽延利落地回敬了一盏，放下酒盏拱手道：“大萨保过谦，这一席怕是置备得不易，菜品酒水俱是上佳，何来粗陋。况，这江南的神韵，鄙人也是好久未得尝了，特别这粔籹的制法，瞧着实在，实在眼熟。”
“原是音娘表妹。”轻浮的嬉笑随之而来，“不该跟着昭娘唤一声表兄么？怎这般见外？”
柳爽倒不倨傲，谦恭地笑笑，指着案上的食馔道：“长安的筵席讲究的是热烈，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一桌案，非常喜气。江南道的菜式却以精美风雅见长，不相伯仲。”
“粗食陋肴，叫延都尉见笑了。”康达智向拂耽延举起了杯盏，抬头自饮了一盏。
世人一瞧，公然形似粔籹，只原该炸制的改成了蒸制，与之相类的金黄光彩并非是过油炸透构成的，而是淋上了一层黏稠的蜜饧。
酒宴至酣，舞姬赤足素衣地来演《越人歌》，正堂内男人们的眼都转向了娇美如花的舞姬，除八面通达的康达智以外，再无人留意到上席不知何时空了一席。
拂耽延摊开手掌，向手中的那枚粔籹抬了抬下巴：“敢问，制这粔籹的是哪一名？”
一片交口奖饰，康达智又起家邀了一圈酒，宾主皆极尽客气。
俄然厨房门上竹帘子一动，一名红发雪肤的绝色胡女自里头出来，手中捧着一箩樱桃。胡女微一怔，妙目在他周身一转，顿时恍然，屈膝向他作了一礼：“音娘见过延都尉。都尉这是要……”
他在长安日子也不算浅，纨绔世家子调笑戏耍胡姬本是常见，文人雅士更是将此举当风格流俶傥，他虽不喜这世风，亦不会出头去招惹是非。
拂耽延心内一阵空落，面上神采未动，朝索良音略一点头，回身拜别。
索庭扬手挥退了婢女，不经意间却瞥见正襟端坐案前的拂耽延盯着八角食盒发怔。他暗自撇了撇嘴，心说，公然是长年与兵卒武夫为伍的，端的是痴顽，上峰宗子就在跟前，怎能叫几样略别致些的吃食占去了心机，怨不得好好的长安呆不住，被调派至边塞地戍守。
索良音草草一礼便要绕道拜别，柳爽探出一臂，挡在她胸前。“将来经常听闻昭娘端丽，见了音娘方知何为绝色，竟是无人提及。啧啧，长安乐坊无数，还未见能同音娘媲美的胡女舞姬，深藏此处毕竟是明珠蒙尘了。”
才出了门洞，身后传来细细弱弱的问安声：“柳公子安好。”
拂耽延一口饮尽，心头踌躇了一转，终还是问道：“鄙人有个不情之请……愿一见制这粔籹的厨人，可还便利？”
他渐渐穿过瓶形门洞，走进院子，因未着戎袍官服，只一身半新的竹青绫袍，内宅仆婢不认得他是何人，又觉着他气度不凡，皮相都雅，引得周遭繁忙的仆妇小婢俱停动手中的活，投望向他，倒叫他不知该找哪一个问话。
索良音探头一望，抿唇摇了点头：“本日大宴，厨人帮工不下三五十人，也道不清是出自那个之手。”
康达智笑挥了挥手，“都尉请自便。摆布庖厨在偏院，扰不着女眷们。”
索庭暗觉抬捧了柳爽，本身也跟着崇高了很多，心中很有几分对劲。
拂耽延僵着脸笑了笑，多少有些难堪。幸亏康达智并不觉得意，心底窃喜阵阵，巴不得他立时便离席今后厨去。
“都尉喜好？”康达智面露了惊奇，不着陈迹地向拂耽延那边挪了挪，“江南小酌，某只怕诸位用不惯，不料竟能投了都尉的爱好。”
一曲未尽，柳爽嫌舞乐过于素净，只觉无趣，一时候酒气又上了头，便称要换衣，离席出去散散酒气。
“不瞒大萨保。”拂耽延微微颤栗了一下唇角，松缓了惯常的坚冷防备：“家慈郡望江南道，善烹，自她弃世，便再……”他俄然住了口，歉然道：“本日如许的日子，原不该说这些，大萨保包涵。”
一服饰华贵的男人站立于厨间门前，拦截住索良音的来路，此人恰是柳爽，也不知他自哪处转入的偏院。
拂耽延耳力极好，听得清楚，却也未曾想要返身归去化解化解。
一世人皆转向柳爽，虚真假实地赞叹了一阵。
“我们家不兴那很多的端方，都尉不必在乎。”康达智哈哈一笑，上前亲替拂耽延满斟了一盏。
拂耽延已行至门洞外的枝叶间，听着这话语间轻浮意味鲜明，不觉顿下步子，皱了皱眉，然毕竟与本身不相干，他抬脚又向前行了几步。
然现在偷眼去瞥拂耽延的绝非索庭一人，家主席上的康达智亦趁着世人围捧柳爽的当口，不住拿眼去瞧拂耽延，见他凝神望着食盒，不觉心头一喜。
谈笑间，细点已至，婢子们在每案上翻开一套八小碟的八角食盒，色采斑锦，花腔繁多。除却常见的金乳酥、七返糕、御黄王母饭、赐绯含香粽、樱桃毕罗等常见糕点外，另另有制成邃密花瓣样的透花糍，半透的糕饼内模糊可见淡红色的灵沙臛，不说制糕的模具须得砥砺好几日，便是将红豆熬制成灵沙臛也是个耗工夫的活。
跟着竹帘子“哗啦”一动，一把清脆嗓音笑盈盈地冲了出来，“舞姬们都在前头正堂舞着呢，这位是索家小娘子，想是阿郎饮多了佳酿，一时错认了。可要唤人来送阿郎回正堂？”
“这位阿郎但是转错了道？”
后厨烟气袅袅盘升，盘盏叮当作响，厨娘婢子大声呼喊喧闹，也不必操心寻觅，它安闲那间偏院内热络。拂耽延拂开遮挡在偏院门洞前的枝叶，庖厨就在面前。
拂耽延将一小枚粔籹连着油纸一块儿握在手中，自筵席地点的正堂后门转了出去。康宅算不得非常大，他只问过一名家仆，便摸到了今后厨的道，不过一盏茶工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