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月镜花
初梦接着道:“初……初梦本想给公子送了盏茶来……公子白日里来看望初梦时抱怨着晚些要躬亲泡茶,初梦感念着公子对我这般好,想着做些甚么回报公子,初梦是个粗笨之人,思来想去也只好给公子奉茶来了,却不料竟将公子的书卷打湿了……初梦笨拙,请公子宽恕!”
园中四下清幽,但闻虫鸣嘶嘶,此起彼伏,二人身后遥处,书房纱窗正笼着橙红光晕,光色融而暖,搅着月光勾画树下美人表面,神妃入画,缥缈眷侣,脚踏一地水银粼粼闪光。
“谢公子。”初梦倒是一笑嫣然,接下了这杯盏,道,“公子赠我如此珍宝,初梦欢乐得很。”
“那我心中可受之欣然多了。”扶瑄说罢展开袍袖去取初梦送来的茶来饮。初梦忙道:“都洒出来了,公子还是别饮了罢。”
“只是洒出来了些,有何要紧,不饮才是荒废了你一番情意。”扶瑄不顾,饮了一口,赞道,“好茶!”
扶瑄倒并未被这突如之声呵止住,还是向前却款款笑道:“这又是为何?”
这下轮着扶瑄摸不着脑筋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这月色真好。”初梦却浑然不知扶瑄乱了方寸,只端着杯盏昂首弄月,又红着脸道,“夜里民风了,公子快归去歇着罢,初梦也要会去养这清月了。”
初梦说罢深深地又行了个大礼,旋即竟不知从那边变出一个杯盏来,双手呈于扶瑄面前,扶瑄也是看得骇怪不已。再瞧这书案上的文卷,果然是如她所说,杯盏打翻了泻了一滩水渍,将一卷文书上的墨字晕开了,但书案又似很快被人擦拭过,再看初梦这袖摆湿得邹邹巴巴的,袖角之处还沾了些许墨渍,如同这委曲的小脸普通惹人庇护。
“公子谈笑了。”初梦陪着笑,心中思考着回应之言,道,“初梦自小被人捡去了,养在村人家,原姓甚么已是未知,但这抱养父母姓白,公子叫我白初梦亦可。”
扶瑄见她羞着打趣双颊红透,如同芙蓉血玉,细细瞧来映着月光还可见微微血丝纹理,正凝之时,一阵清风携来园中幽暗香草,和着美人频频宝檀发香,月影摇摆,醉乱心迷,扶瑄忍不住倾头欲向她侧颊吻去。
“公子,别过来!”初梦嚷道。
“前时……”初梦容颜中闪过一丝苦楚,又缓缓道,“前时的事不提也罢了。”
这声歌颂并非是哄初梦的,茶确是扶瑄钟爱的洞庭茶,冲茶的技术毫不在多年烹茶有道的桃枝之下,虽茶洒掉了一半,但称为“好茶”一点不为过。扶瑄品了品淳香沁心,清冽当中又多了甜意,又问,“你安知我定会饮你送来的茶?凡人返来见案上多了一盏茶,必会心疑才是。”
“夜里凉了,你也早些归去安息罢。”扶瑄又品了一口。
“回公子,是我本身取的。畴前他们只叫我'丫头'罢了。”
“天大地大,寻亲确切不易,何况扶瑄听闻往北之路已由官兵扼守起来了。”扶瑄也颇显叹惋,见初梦神情若离,扶瑄倒昂扬振抖擞来,问,“你这'初梦'之名也是他们给你起的?”
却见初梦俄然膜拜下来,神情极是窘促不安道:“请公子惩罚。”
初梦端着杯盏正要起家,腚上却因受力促然闪过一阵刺痛。初梦措不及防,腿一下未支撑住,滑了一跌,身子半个踉跄,几乎又将杯盏摔了出去,扶瑄眼疾手快,从速去接,另一手去扶歪倒的初梦。
扶瑄三指触着杯壁,其温刚好,便笑了笑道:“你当真是故意了。可如此这般,你确是违了禁令了。”
“好。那样便要费事初梦女人了。”扶瑄忙施礼,“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初梦女人又是送茶又是献方的,扶瑄却无一二拿的得脱手衬得起女人的物件来做回礼。”
“小丫头,倒真有你的。前时我去探你那会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却听出来了,冒着伤给我送茶来。当真是叫你操心了。”扶瑄笑得宠溺,又道,“伤还疼么?”
“初梦女人?”即便初梦低着头,扶瑄也一眼瞧出了她,见着初梦本来白净之容已是红头赤面,紧抿着薄唇,神情实在叫人垂怜,他便故作冷声道:“你这深更半夜来我书房做甚么,这里满是些文章,没甚么好瞧的。”说罢又走进屋来。
“公子又拿初梦高兴了。”初梦呢喃道,“初梦只是见不惯那些人,明显身子好好的,非不珍惜,硬是胡乱折腾本身。”
扶瑄悄悄收回已然架在初梦腰后的手,正干咳了两声笑道:“好。我去睡了。春考一事可莫忘了。”
“扶瑄公子。”到底还是初梦先言突破了僵冷之局,道,“公子梦眠不畅,便临时不要饮这洞庭茶了,明日请公子尝尝初梦调至的宁心安神茶,这方剂是故乡家传秘方,还是非常灵验的。”
初梦只得回身面向扶瑄,却低头尽是汗颜,只将身子挡在书案,手却慌乱地在身后清算着,支支吾吾道:“公子……”
扶瑄道:“'焕然如初,浮生若梦',初梦倒很有重生之意,正恰切了你的出身。”
“如果配安神茶,太医也有些方剂,怎劳女人带着伤帮我置备。”
扶瑄托着初梦的臂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冰肌之感顺动手掌传向心来,丰润如玉,冰彻如晶,竟叫扶瑄一时有些情不自禁,心神颤乱,他顺着臂膀去循初梦的眸子,而她竟也惭愧地不敢正眼对着扶瑄,快速低了头去。扶瑄细心瞧着她白中透红的面庞,现在绯红已然退去一些,只留淡淡雅粉,仿佛一片梅瓣飘落于白雪之上。
扶瑄见状,端起案上未饮完的杯盏,左手拉上初梦便忘书房外泡,初梦许就为被人有如此密切之举,一时候怔住了神,但敌不过他一手和顺,只得由他悉心牵着一径跑到了屋外花圃里。
扶瑄听罢笑道:“我们初梦原也是会训人的。”
扶瑄忙答:“这几日苦衷沉重,睡不平稳。”
“以是公子不是旁人。”初梦笑了笑,也未几言。
“就让初梦帮公子做些事罢……初梦夙来不喜欠着情面,公子权当是为初梦宽解解结了。”
“公子莫不是说我这脸盘子大,似这月罢?”初梦道。
扶瑄怎的这么快去而复返了,初梦怔如惊鸿,怵在原地,娇美的小脸涨色如霞。
“到底是体贴则乱,竟连如此简朴的骗局也未看破。”初梦低叹一声,覆过身来,于月光中凝睇着那只杯盏,悄悄提示本身,今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如此惊心动魄的差池,只可出一次,绝无第二次。
初梦轻道了一声“谢公子”应下了,其声淡然,既不冲动也不顺从,不透露涓滴对此事的喜恶,便行了个礼退下了,倒叫扶瑄望着她的背影一通好猜。初梦走到门口又止住行动,回身问:“公子不睡么?”
初梦莞尔一笑,施礼退下,独自回了灶房通铺。这一趟夜行出来,回时竟比去时痛感轻了很多,大略活动筋骨亦是无益病愈的。伤不疼了,而初梦却愈发失了梦眠,前时刺杀扶瑄的心结如同野火燎棘几次胶葛,细细回想本日,初梦渐生悔怨,只道本身不该冒然现身于扶瑄书房。本日这场窃事藏着太多蹊跷,从午后扶瑄来看望她起便似一个骗局,虽因打翻茶盏而镇静比纯真地去送茶而镇静显得更有阵容也更加以假乱真,但说到底扶瑄置信与否才是这场戏的关头地点。扶瑄这般聪明之人,究竟会不会信呢?初梦内心亦是没底。
扶瑄站定,快手启了杯盏,将杯盏呈于朗月清风之下,杯还是那只杯,杯中还是那沏洒了半盏还未饮完的洞庭茶,只杯中碧茶柔光潋滟映着一园秋色漾着细细波纹。
“那倒一定。”初梦抬首,细声道,“公仔细心瞧这杯,虽有'瑄'字刻着,但倒是前时公子赐我的那只,我给本身泡茶,又将茶转赠给干渴之人,有何不当?”说罢又低下头去。
“你怎的也有如此不谨慎的时候。”扶瑄上案前理了理文卷,柔声道,“起来吧,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前时胡乱写的一些文卷罢了,初梦对我无需行此大礼。”
“睡不平稳还在这深更半夜饮洞庭茶。”初梦退回房内,双手上前轻柔地夺下了茶盏,把稳地放回到书案上,扶瑄心所未料,不由一愣,而初梦却低眉道:“这洞庭茶如许烈,公子也不是不知,既然睡不着,更不成多饮。”另有半句“你怎的不知节制珍惜”的话叫她咽了归去。
“那便不提了。”扶瑄利落道,“我瞧着你入府也有几日了,我竟不知你姓氏。初梦,你祖上高姓为何?”
“没甚么姓氏……”
扶瑄和顺之声从背后响起,却如鬼怪之音实在让初梦的心瞬时惊到了喉头。
“初梦不似公子才学,只道'初梦'好听又好记罢了。”初梦低徊道。
“转过身来。”扶瑄冷声令道。
扶瑄也是发觉了,只要话及初梦本身,她便不是很欣然的模样,支吾不语,语又不尽,二人垂垂失了话题,换作间或的沉默不语,就连这书房的氛围也快呆滞起来了。
“既也是究竟,初梦这些年也惯了,便如许过来了。初梦面上淡若止水,内心却波澜千层,黯然神伤,又道,“厥后北方战事纷起,初梦与抱养人家失散了,厥后便展转莱了乌衣巷了。”
初梦向扶瑄行了个礼也便走了,方要出版房门却又被扶瑄叫住了,道:“我答允了葵灵阁的龙葵女人过几日在王府果园停止春考大会,春考乃葵灵阁每年春日的琴学大考,只要过了春考的学子才算是在葵灵阁学成出阁了。龙葵女人是四海驰名的琴艺大师,我瞧你颇懂琴艺,伤也好得七八分了,那日,你也一同来品品罢。”
“还……另有一事……”初梦抬起眸子,凝着扶瑄,幽幽道,“初梦将公子的文卷给打湿了……”
“擅闯书房是不对,但也不至于如此严峻,我又不会揪你去见侍卫,你先起来罢,今后不要再做便是了。”
“回公子,好得七八分了。”
“那可真是一桩凄事,请女人恕扶瑄多嘴了。”
“谁我在我房里?”
扶瑄见初梦笑了,大舒了一口气,道:“扶瑄感觉这月是世上独一无垢浊物,既明朗,又辉灿,我见你便想到了这月,见这月又似见着了你。但无法这月长在天上也摘不来勾不走,只好将它捕于杯中赠送女人了。”
“你这般会照顾人,想来前时家中也叫你顾问得非常妥当罢。”扶瑄靠近道。
“这便奇了,莫非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姑,那也该有个天界的姓氏。”
“公子又来了,公子又赠我甚么,这事却算没完没了。公子不必回甚么礼了,承蒙公子照顾,初梦的伤才可好得如许快。”初梦回得平淡,似兴趣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