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沐雪
自端丞相告老去官，经不住天子挽留，任皇子太傅，而苏沐雪之父苏之年官拜丞相，举家从姑苏迁到都城，由天子钦赐临安街的九进大宅。
“苏大人！”，夏菱惊奇地喊道，“夏菱女人”，苏沐雪轻声喊道，温和、安静的声音里有些发紧，决计停止住的牙关轻颤，一开口，仿佛身材里仅余的热气都溢了出去，彻骨的寒意渗入满身，禁不住的颤栗。
苏沐雪指尖仍在颤抖，不是冷，而是难以言明的心悸，这类颤抖，很快从指尖伸展到手、腿至满身，朝儿，朝儿，如许密切的，独属两人过往的称呼，常常总在她的唇边顿住，咽下，在心中默念千遍。
苏之年低头饮了口茶，细心放回到案上，抚了抚胡子，眼波平寂，沉吟半晌，淡淡说道，“也好”。
“二位可知，官有分歧，各司其职，有委曲报官，得去衙门，或是登鼓楼伐鼓鸣冤，在此禁止官轿，确是不当之举”，苏沐雪柔声说道，恐他二人鲁莽行事，冲撞其他官员的轿，少不了挨板子的。
户部下四，司元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司度掌考校、犒赏，司金掌市舶、库藏、茶盐，司储掌漕运、军储。
苏沐雪连夜亲笔写了手札，第二日连同状纸一并托人递交到了都察院。
周池羽身着藏蓝织金绣牡丹穿花缎夹袄，下头是月红色双襕裙，头戴白玉镂空胡蝶簪，玉靥薄晕，含笑生辉，似满地的月光，轻柔清辉洒落。
苏沐雪疑是错觉，直到生硬的指尖，冰冷的仿佛有些刺痛，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那轿辇还是在，蜷住冰冷的手指，藏在掌内心，往前走去。
院前种了几株有些年生的梅，开的是粉雪蔚云，园子里有碧水白桥，空通透的假山峋石，一湾池水绕园而去，临池亭榭，复廊蜿蜒盘曲，翠竹摇影，环山衔水，把姑苏林子的味道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百姓天然愤恚不肯，要知凉县每年为朝廷供应数百军马，品格自是良好，曹平却以朝廷属令之命，逼迫百姓买卖。
“朝儿...”，苏沐雪脱口而出，握住周池羽递来手炉后，就未曾分开的手，近年幼时，已是纤长很多，骨节清楚，和顺地伸直在她的掌内心。
打发了告状的男人，苏沐雪手里握着状纸，往苏家而去，心机浮动。
朱红的轿帘掀起，一只纤白的手，探了出来，肤色赛雪，不顾外头的冰天雪地，摊开掌心向上，曲起手指，似是在接着天空坠落的雪花。
而曹平则恰是司储的令史，本年初，曹平率人于京郊凉县购买马匹，充漠北大营军马所用，凡是朝廷购马皆按高于时价一成的代价，而本年曹平却说凉县马品格偏次，只肯用时价的四成采办。
这两个字在苏沐雪脑海里转了一圈，她还要开口，苏之年抬手摸着她的头，眼神悠远。
“落轿”，苏沐雪轻声喊道，打起前帘，走了出去，拦轿之人见着官轿帘子翻开，忙的跪地叩首，不敢抬眼，嘴里直呼伸冤。
拐过了翰林院，一起深浅的足迹，皂靴沾满雪，底下的化了水，把鞋面都打湿了，“苏大人早，道上雪还没扫净呢？迟些出门好”，宫女屈膝施礼，苏大人夙来亲热，没有官威，不由柔声劝道，这时候的确不宜外出。
“起来发言”，苏沐雪不惯叩首作揖的，开口说道，“官大人若不允，草民就不起了”，男人瞧见她如神仙人儿模样，说话也和颜悦色，恐怕心肠不坏，干脆横下心来，叩首不起。
当下官民起了争论，曹平命随行衙兵持械押民，把造反百姓打入牢中，强行带走数百匹良马，凉县百姓心有不忿，便委一人写了状纸，到都城衙门告状，可衙门却退了状纸，三诉三退，去登鼓楼伐鼓鸣冤，给打了板子赶出来，上天下地，乞助无门，这才壮着胆量，到路上拦轿鸣冤。
雪花飘落指尖，在体温里熔化滴落，苏沐雪本觉得生硬的落空知觉的指尖，俄然冰的刺痛了下，这类疼痛，苏沐雪疑是幻觉。
银顶黄盖红帏，盖檐垂明缎绸，纹饰为青翟，明示着公主的高贵身份，她如何来了？
周池羽秀眉微挑，乌黑的眸子幽深，她的另只手仍探在轿外，此时收了返来，掀动的轿帘，钻进了缕缕彻骨北风，散去了轿里的闷热。
轿辇停在驻湖边上，夏季里，此处荷叶青青，锦鲤在莲间穿行，岸边柳条飘飞，是风景颇美的处所，只是此时寒冬，在纷繁雪色里，湖面凝冰，满目标天青色与暗淡的天涯连接，阴霾似是无边无边，暗淡不明。
苏之年看了状纸，却没说话，顺手摆在一旁，端起茶盏饮着，苏沐雪见他沉吟不语，便开口道，“祖父，既然衙门和登鼓楼都不敢接状纸，明日入宫，沐雪就递到都察院去，天子底下，岂能答应此等逼迫百姓的罪过”。
苏沐雪见两人皆是年约三旬，描述蕉萃，神情凄苦，神采微缓，二人虽心有迷惑，但却只好抓住最后的拯救稻草，只是瞧见苏沐雪坐官轿，着官服，忙请愿道，“请官老爷，不，请官..官..官大人，给草民做主！！”。
苏沐雪眉头微蹙，还是接过男人手里的状纸，细心看了，本来这二人竟要状告司储令史曹平强索民马，伤人道命。
虽说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对苏沐雪面儿上是客气，但派她做编修前史的事，草拟圣旨或紧急的事是轮不上的，苏沐雪晓得那些老学究内心，始终是看低女子的。
夕阳徐落，刚出宫没多远的轿辇，猛地顿住，打断了苏沐雪的思路，她顺势稳住身子，就闻声内里有人大喊，“大人！！伸冤啊！！为草民伸冤啊！！”，
用膳后，苏之年例行问了苏沐雪这些日子的官务，苏沐雪一一答了，只道统统都好，苏之年提了两句她的婚事，苏沐雪撒娇地对付畴昔，只是把手里的状纸，递给了苏之年。
苏沐雪甫落坐，暖和的手炉就塞到她的手里，“沐雪不怕冷的么？”，比轿内氛围更让人脸皮发烫的是周池羽的声音，悄悄响起，近的似在苏沐雪耳畔呢喃，让苏沐雪有些恍忽。
临安街沿着皇城，这里离上朝比来，可谓是寸土寸金，要知为了早朝，很多官员鸡鸣第一遍就得起。
本觉得此事应是石落湖面，激起波浪，猜想都察院的人，不过一日便要来扣问，成果，三日畴昔，却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气候酷寒，苏大人这是..”，夏菱刚要开口，就见轿帘掀起，纤白的手再度探出来，把苏沐雪拉上去，暖轿里备着火盆，烤的暖烘烘的，出来就感到一股热气劈面而来。
火盆炽热地烘烤着暖轿，苏沐雪生硬的指尖贴在手炉上，逐步答复知觉，她下认识挪了挪身子，缓过神来，抬眼往中间瞧去。
苏沐雪打起轿帘往外看去，有两名布衣跪在轿前，双手高举着一纸状书，大声喊冤。
苏沐雪走出翰林院的门，雪还鄙人着，厚厚的地上堆满了雪，寺人、宫女正在挥动笤帚扫雪，头发、眉毛都染成了霜色，苏沐雪撑着伞，呵出白气，她按捺不住了，看来得亲身去趟都察院。
遮天蔽日的阴霾里，簌簌雪落，悄无声气落在描着江南风景的伞上，苏沐雪愣住脚步，望着不远处的八人抬轿辇，怔然不语…
而住的离皇城近，上朝晚一些都来得及，可见皇上对苏家的正视。
一身桃红襦裙的夏菱，在轿辇旁直顿脚，视野里的苏沐雪缓缓走来，撑着天青色的伞，绯色官服在满目雪色里，格外惹人谛视，她颀长的身形，轻缓踏雪而行，在漫天飞雪里，欺霜赛雪，正如她的名字，沐雪而至，安闲不惊。
苏沐雪的身子渐暖，心尖直颤，有种荒诞的设法，难以按捺地在脑海里胡乱冲撞着，她，她想要拥抱这捧月光，把她揉碎了，埋进内心。
“二位请起”，苏沐雪说道，闻声脆如金玉的声音，二人有些游移地昂首，看到从轿里走来的，竟是个天仙般的俊人儿，容颜如雪，明眸皓齿，不由愣住了，他们守在此处多时，只盼守到官轿喊冤。
那只手的指尖轻搭在苏沐雪覆住她的手背，冰冷似铁，激的苏沐雪本已暖和而柔嫩的手，立即收了归去，委曲地躲在袍袖里，再不敢探出来。
那男人不说话，竟低头哭泣起来，直挺挺跪在苏沐雪身前，叩首道，“大人，非是草民不肯，而是，而是，无人敢接草民的状纸！草民，别无他法了！！”。
苏沐雪点头含笑道，“无妨的”，翰林院烧着地龙，倒不觉酷寒，出门急了，忘披大氅，穿着薄弱，握伞的指尖冰冷而生硬，绯色官服在白雪映照下，愈发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