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杜庭兰望着窗外，天气不早了，红奴去了半个多时候，如何还不见返来。
淳安郡王是本朝宗室，当今圣上的堂弟。淮南节度使滕绍，则是威名远播的名将。传闻多年前淳安郡王随陛下去骊山驻跸时不慎遇过一次险，正为滕绍所救。
小沙弥尼愣了愣：“是。”
滕玉意倒沉得住气，点头笑道：“巧了，恰好我也要抄近路去江边赴宴。”
庵门口比之前冷僻了很多，游人们全涌到隔壁西苑看演出，高高的戏台上，婆罗门胡正演出把戏，乐声一转，康国胡女扭动腰肢跳起了妖娆的柘枝舞。
主子道：“我家公子要去江干击毬，故在此处设了幔帐，等他出了林子，天然就放行了。”
天气已晚，出事常常只在一刹时，车夫扬鞭加快车速。
滕玉意一面走一面打量不远处的月灯阁，朱甍碧瓦隐在薄傍晚色中，檐角下点起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灯。
那仆妇也在打量滕玉意，头戴幂篱看不清边幅，不过仆妇内心很肯定，以往从未在长安见过这号人物，口口声声要抄近路去江边，却连帖子都拿不出，她自恃身份并不想说重话，只是这一起都撵了多少如许不知轻重的女子了。
世人面色微变，那是一张郡王府常用的缃色拜帖，下款是淮南节度使兼扬州刺史滕绍，下款是淳安郡王的亲笔署名。
“卢公子说他幼时丧父，为了重振门庭，这些年只知日夜苦读，未曾婚配过。”
小沙弥尼说着打量滕玉意，头上戴着幂篱，皂纱下玉腕皎皎，虽说看不清面庞，但千娇百媚的做派一看就是个美人，本日庵里仕女如云，这般超卓的可未几见，传闻跟那位杜施主是两姨表亲，也不知甚么急事，一进庵就来找杜家人。
“帖子？”
“恰好我去找表姐，小师父能不能让我把这些彩胜带走？”
那是柄翡翠小剑，通体莹绿，长约一尺，不知娘子从那边得的，这几日老拿出来把玩，依她看有些奇特，剑是人间至坚至韧之物，岂有拿翡翠做剑之理？
这时另一名小沙弥尼寻过来：“贤人要观大酺，彻夜长安城不宵禁，江边的月灯阁要办进士宴了，方丈让看好众女尼，不准到月灯阁四周去。”
“是么？ ”滕玉意嘲笑，“若我偏要出来呢。”
“碧螺，你和青桂速去找西苑姨母，我带白芷去庵外的竹林，如果姨母来时我和表姐未回，就让她白叟家带人到月灯阁外的竹林来寻我们，牢记要快。”
一想到卢兆安，杜庭兰内心就油煎似的难过，这半月他避而不见，害她悒怏成疾，就算他要背弃盟誓，总要劈面跟她说个明白。
裙子破钞重金，由扬州绣娘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色彩如暖金，华贵如云霓，即便繁华如长安也未几见。
这番话直接将滕玉意打入了攀高结贵之流，白芷脸涨得通红，此人清楚也是惹不起林中那位才在此苦等，本该同声同气，竟掉过甚来找她们的费事。
珠帘泠然作响，眼看有人要出去。杜庭兰强支着胳膊欲起家，掌心蓦地一阵湿热，低头才发明被剪子划出了一道口儿，血珠朵朵涌出，红得惊心刺目。
众仆不敢再拦，只是仍将妇人和她身后那辆犊车挡在林外。
***
白芷打小奉侍滕玉意，深知小仆人面上甜美，背后里一肚子坏水，常日里跟滕府来往的世家令媛，明里暗里都吃过娘子的苦头。
中年仆妇半张着嘴，忽听犊车里有人峻厉地咳嗽一声，听声音是位极年青的小娘子。
滕玉意把翡翠剑支出袖中，竹林入口处停了一辆镶金饰玉的犊车。
滕玉意沉着脸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婢女白芷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不晓得这丫环见没见到卢兆安，进士宴开筵期近，再拖下去别说劈面跟卢兆安对证，连见他一面都是妄图。
碧螺和青桂回声是，滕玉意摸向袖中的那张拜帖，还好来前就做了万全筹办。
“但昨夜我听我家二郎说，发榜那日尚书省的郑仆射传闻卢兆安是扬州人，早把他叫到跟前问话，从卢家祖上一向问到三亲六故，大有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的意义，如果卢公子扬州尚未婚配，郑仆射多数要延媒拟亲了。”
皎日之誓，言犹在耳，当初有多让她心驰神荡，现在就有多讽刺。
出事时滕玉意人在扬州，也知表姐死得古怪。
沿着水边往月灯阁走，到处可见服饰华贵的公子和美人。
本日她有备而来，到静福庵第一件事就是派端福在外头找寻表姐，以郁金裙为线索，公然很快就探听到了表姐的行迹。
这时犊车前一名奉养巾栉的中年仆妇道：“今晚除了进士宴，陛下也会在紫云楼观大酺，随行的天孙公子可很多，动静鼓吹出去，引来了多少痴头痴脑的小娘子。”
宿世滕玉意赶到长安时杜庭兰已经进了棺椁，她恸哭着帮姨母清算遗物时才晓得，表姐出事那日穿戴一条郁金裙，恰是她送给表姐的生辰礼品。
走了两步，滕玉意俄然回身指了指案几：“师父，这些彩胜是我表姐剪的？”
数日前从扬州来长安途中，小娘子不慎落水大病一场，醒来就开端把玩这柄怪剑。
他们常日总跟淳安郡王打交道，郡王的笔迹一眼就能认出。
行至半路时，犊车俄然停了，一名名唤端福的奴婢拦到车前：“此处行人太多，小人问过一圈了，见过杜家娘子的只要一名卖饧粥的小贩，此人说杜娘子带着婢女往江干东南边向去了。”
这话明显让人吃惊不小，另一名夫人道：“卢公子一举成名天下知，荥阳郑氏更是百年望族，提及来倒是一桩良缘，既是宰相亲身问话，卢公子如何回的？”
白芷神采微变，这话霸道至极，偌大一片竹林，说不让进就不让进。
她咬了咬唇，刚要放动手中的绣剪，廊下俄然传来讲笑声。
杜庭兰嘲笑一声，夺过那彩胜要撕烂，何如手指颤抖，撕了一趟没撕动，反把手掌的伤口再次迸开了。
本就是消遣的玩意，何况用的不是庵里的金箔和玉片，小沙弥尼忙道：“请便。”
白芷往窗外一看，愣住：“娘子，你看。”
竹林并不远，越往前行人越少。
滕玉意和白芷游目四顾，未能在人群中找到杜庭兰。
金石丝竹声声入耳，滕玉意坐上小犊车撩开窗帷往外看，本就是上巳节，何况不宵禁，平头百姓自不消说，连天孙贵族也来此取乐。
这些彩胜更是莫名，本日并非“人日”，表姐如何想起来剪这个了。倘若表姐成心要安排独处的机遇，剪彩胜又是为了给谁通报动静？
她丧魂落魄地望着那片恍惚的红，现在只悔怨当初为何要私行去扬州城外踏青，若没有桃花林中那次偶遇，怎有本日之辱！
小沙弥尼也吃了一惊，刚才众贵女去西苑戏场观百戏，杜家小娘子志愿留下来剪彩胜，案几上还摆着几枚剪好的金箔片，人却不见了。
“本年明经科取了百余人，进士科却只要戋戋二十人，年纪且都不小，大半已婚配，最老的传闻五十不足，膝下后代都比阿婉年长。”有位夫人道。
“就是。”另一名夫人轻笑，“想不到王家为了替女儿夫役婿，竟将主张打到老叟头上。 ”
看模样刚来不久，主子们忙着在竹林核心幄幕，瞧这繁华已极的场面，恐怕还不是平常的公卿贵族。
隔着半卷珠帘，“卢兆安”这三个字非常刺耳，杜庭兰内心仿佛激起了彭湃的浪，竟忘了手中还握着绣剪。
滕玉意缓慢翻脱手中的金箔，翻了一晌未能找到只言片语，倒也不觉对劲外，表姐固然本性荏弱，做起事来却细针密缕，宿世姨父姨母查了那么久，始终没能找出引表姐去庵外的那小我是谁。
仆人们互望一眼，脸上都现出惊奇之色，江干筵席不但一处，赴宴者满是达官朱紫，这女子轻车简从，委实看不出来源。
宿世杜表姐就死在了上巳节这晚，丫环红奴也遭了毒手，本来好好地跟姨母在静福庵礼佛，不知何故竟擅自出了庵，等找到她们时，一主一仆横尸在离月灯阁不远的竹林里。
白芷面露犹疑，滕玉意却自顾自戴好幂篱下了车，视那些主子如无物，直往竹林走去。
不过这也平常，本日是上巳节，百姓们出城祓禊，她们静福庵因为毗邻曲江池，一大早也是车马盈门，庵里如许大，哪能到处看管获得。
妇人脸上添了骄易之色，对那几个豪仆道：“多数又是奔着你家公子来的。这位小娘子，老身劝说你一句，他家公子可不好惹，趁早走吧，免得自讨败兴。”
滕玉意敛衽一礼，笑问：“此处并非禁苑，何故不让通行？”
滕玉意顺着方向看，恰是那片竹林，她忙对端福说：“跟在车后。”
红奴吃紧忙忙检视完伤口，拿出一件物事低声道：“卢公子让奴把这个带给娘子，说要娘子去月灯阁外的竹林见他。”
滕玉意掀帘迈入屋内，讶道：“咦，表姐不在此处？”
小沙弥尼恭谨地听着，难怪刚才庵门口畴昔好多银鞍白马的少年郎君，本来是为了一年一度的进士宴而来。
“实在不怪王家本年如此上心，你们头几日在东都，不晓得此次进士科拔头筹的是位才二十出头的公子，此人名唤卢兆安，不但做得一手好诗文，人也生得丰神俊美，成心婚配的何止王家，好些名公巨卿都在探听这位卢进士。”
滕玉意望畴昔，心中一哂，真是宿世的冤愆，竟然在这里遇见这对主仆。
“既是赴宴，想必有帖子。”
那是长安城最大的一片竹林，前后连缀数百米，人若置身此中，极易迷踪迷途，所之宿世那人在林中悄无声气杀死表姐和红奴，又悄无声气拜别。
“贫尼也不知杜施主了那边，不过前头胡人们开端耍百戏了，杜施主去了戏场也未可知，滕施主，可要贫尼为你带路？”
只听滕玉意笑道：“不必了，我表姐不喜看百戏，也许在园子里赏花，师父请留步，我自去寻她。”
“弟子晓得了。”转头才发明滕玉意已经收好彩胜分开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对拦路的那几个主子道：“时候不早了，请你家仆人行个便利。”
表姐一贯孝敬慎重，就算不喜热烈也会在姨母身边奉养，为何阿姨去了西苑观百戏，表姐会留在僻静的云会堂。
不能再白等下去了，她起家悄悄打量四周，母亲在西苑戏场看百戏，女眷们大多去了园子赏花，四下里无人，恰是离庵的好机会。
***
老爷长年戍边得空管束女儿，眼看娘子的性子愈发刁钻，无法之下将娘子送往扬州杜府，由姨妹杜夫人代为管束。
这两号人物都是自家小郎君的前辈，即便小郎君见了也得上马见礼。
滕玉意瞥她一眼，带着端福和白芷往林中走，边走边对老车夫说：“你在此处等动静，如果姨母来了，立即带她们到林中找我们。”
想到当时表姐被人勒身后的惨状，滕玉意恨恨然昂首看天气，时候不早了，本想跟姨母一道去找表姐，只怕要来不及。
何况自从夫人归天，小娘子从不玩弄府里的兵器，身为名将之女，却养得比儒官的令媛还要娇怯，这回娘子一下船就直奔静福庵也就罢了，还把这翡翠小剑藏在袖中。
妇人回过了神，赶快换了一副恭谨的笑模样向滕玉意赔罪。
“娘子！”伤口被人用帕子死死按住，杜庭兰木然昂首，就见红奴错愕地望着她，刚才她只盼这丫环把话带给卢兆安，现下想起那人就要作呕。
主子瞥见滕玉意，立即上前禁止：“小娘子请留步。”
几年下来娘子早将姨母和表姐视为挚亲，只是性子远比凡人要别扭，嘴上不肯说罢了，但提及这世上娘子最在乎的人，莫过于杜夫人和杜家小娘子了。
杜庭兰脸上赤色刹时褪了个一干二净，猜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不过数月工夫，此人竟将她一笔取消。
白芷猜不透自家主报酬何如此焦灼，不过从滕玉意眼里浮动的戾色能够看出，如果再找不到杜庭兰，滕玉意绝对会做出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
杜家家风清正，杜夫人待娘子如亲骨肉普通，杜家的长女杜庭兰，更是到处以表妹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