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翔空・江陵(1)
从他逃离乐府、混迹长安城中，已几番有此感喟。天下之大，江山之美，怎不令人倾慕动容。
“这么快？公子大才！”辟尘抿嘴笨笑。
说到闲事，团子也不再扭捏，说道：“谢衣前辈与我们是有些渊源。固然乐小公子对我们有拯救之恩，但……”他看看石百子，似有难堪。
很久，闻人羽道：“你是长安人吧。”乐无异点头，闻人羽又道，“你家是在那里？”
乐无异终未忍住，伸手在团子身上揉捏几把，团子怕痒，“哎哟”着抖成一团。好轻易，乐无异罢了手，正色道：“我见你们船上有谢衣爷爷的徽记，这衡天仪更是巧思非常，除了他，人间没人做得出来。叨教团长，迩来是否见过谢衣爷爷？又是在那边见到的？”说着犹觉不敷诚心，又道，“我是长安人，我娘叫傅清姣，天玄教偃女族人。娘亲的师父呼延采薇，熟谙谢衣前辈。对了，我另有这个。”
“不必。”那人道，“鄙人正要分开长安，借道一用，请恕冲犯。”
“嗯……”闻人羽依言看去，神采微微暗淡，“你父亲……是长安顶大的官儿吧？”
闻人羽在百草谷中，也接管过偃甲练习，大略晓得一二，晓得留下也帮不上忙，因而依言来到飞船以外，细心探查。到了船舱边，就见飞船的翅膀高低翔动，极其自如，翅膀上羽毛丰富，层层叠叠，闻人羽方要触摸，转念一想，却探出了枪柄，搭在翅膀之上，来回悄悄戳动，公然模糊感受生命搏动，忍不住吃了一惊。
俄然，他一阵头晕目炫，手脚不听使唤，自半空直直跌落下去。
乐无异点头：“也就是宅子大些。”他被触及把柄，不肯多谈，又俄然想到，本日他寻到谢衣踪迹，也真正分开长安，若再想见爹娘一面，便要超越千山。从今今后，他是真的孑然一身、前程未卜了。想着，便岔开了话去，“你呢？你家在哪儿？”
乐无异取出那偃甲蛋，其上谢衣徽记夺目。
“如何了？”闻人羽一惊，飞身抢上，一把将他推向桅杆，止住下坠之势，扯住他的腰带，将他送到地上。
昔年乐氏佳耦为他起“无异”之名，是想要他如平常人般，平安然安随心而活。可叹谁也料不到厥后的事。
辟尘在一边直笑。
石百子慢吞吞道：“不成不成，小公子已救了我们一次，怎可再三劳烦？辟尘――辟尘！去找团子――”
“鲲鹏不喜戳刺。再不停止，恐生变故。”
清风过耳。
“如何了？”乐无异扶住船舷，“刚才那一声――”
两人掠入偃甲室。
“百草谷，天罡，星海部，闻人羽……”乐无异来回念叨几遍，喃喃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乐无异挠挠头，他模糊感觉闻人羽不大欢愉。但他从小长在府中，一心学习偃术，打仗到的女性，要么是府里丫环，要么是老妈子，极少有同龄玩伴，更别提女孩子。他全不晓得如何哄女孩子高兴，忍不住抓耳挠腮，半天方憋出一句：“我也有烦恼，爹娘拆了我的偃甲房，不准我再学偃术，我现在有家不想回――”
乐无异粗粗一看，发明传动装配断裂，三两下找到断裂之处，掀起地板补缀。不过，传动装配连接偃甲头尾，或许还牵涉船身，便请闻人羽去查抄船身。
石百子面色古怪，咳了两声，辟尘笑道：“好啦！船也修好，雨过晴和，你就不要再害臊了。”说着，从背后揪住耳朵，将一人拉了过来。
少顷，那人俄然道：“长乐本领不弱。”一道冰寒凉意，回声从闻人羽身侧掠过。闻人羽刹时想起，与长乐等人对峙之时，那一道平空而发的幽蓝寒气。
话音未落，就听脚下传来“霹雷”一声巨响，顷刻间，脚下的木地板碎裂，向上溅出，偃甲船狠恶动乱，几近颠覆。
乐无异眯起眼睛，察看立柱内部：“构造有点儿庞大，但也没有离开偃术的底子。”从偃甲盒里取出多少东西，“巧得很，东西我都有。”乐无异长长呼了一口气，按下心内波澜，向衡天仪恭敬一礼，口中念念有词，“谢衣爷爷，请恕我失礼了。”
乐无异松了口气，谢衣偃甲非同平常，凡人难以体味布局，那长乐只是顺手施为，并未挑中关窍，不然这船千万腾飞不得，更不成能支撑如此之久。只是，谢衣偃甲受损，实在叫人肉痛。
一旁却有人道出贰心中所想。
二十年前……起码二十年前，谢衣爷爷仍在人间！
闻人羽出去，刚好听到，忙上前道：“我来帮你。”
乐无异一骨碌爬了起来：“同去同去，我也正有事要问他们！”
闻人羽心下一松：“当时，是中间脱手互助？多谢。若非中间，我们恐怕……”
只听闻人羽低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落回了船面上。她活力了？乐无异摸不着脑筋，仓猝顺着桅杆滑下，边滑边道：“你们百草谷的偃术，你懂不――”
闻人羽面色严厉，正要劝他歇息，忽听船舱中咔嚓两声断裂声响，传来焦油味道，接着，偃甲船狠恶颤抖，直向右边倾斜，安稳船面蓦地峻峭起来。
两人跟着偃甲船垂垂降低，长安城在两人眼中越来越小，却似越来越斑斓。两人望着这壮美长安，一时都没有话说。
乐无异道：“福临居的不好吃。今后你来我家――”一想不对，改口道，“遇见好的，我带你去。”
乐无异一时看得呆了。
那人言语客气，语气却极其冷酷，明显不欲理睬诘问。闻人羽不再多言。
熊猫人扭扭捏捏，咳了好几声，也没说出话来。他着一身素净小褂，肥胖腰间一溜斑斓彩囊，一身熊猫服饰活矫捷现，憨态可掬。
“谁奇怪。我只是想尝尝，做贵公子是多么舒畅。”闻人羽笑笑，极目远眺。
偃甲难点，首在保持灵力流稳定不竭，而这偃甲飞船要求更高，除了灵力稳定，还要肯定方位、保持均衡。那立柱原是“衡天仪”，只是不像书中所载，制成球体，以是乐无异才未能一眼认出。
听声音，那人似是在鲲鹏的另一只翅膀处。此次那人并未当即作答。闻人羽一转念，自知说了蠢话：若此民气存歹念，又何必出言提示。
“鄙人身处鲲鹏之侧，”那人仿佛知她迷惑，又道，“并非仇敌。”
“何时造的？”乐无异按捺欣喜，问道。
“不错，我们天罡常日卖力戍防，极少出谷。”
团子一听，好似他乡遇故知，喜出望外：“是吧是吧，这身最都雅，哪像他们说的，”说着瞄一眼辟尘，“显得笨拙粗短。”
“十九……二十年前？”团子掰着胖圆手指，“对，二十年前，前任团长大人创建了杂耍团。”
乐无异一看，吃了一惊，团长竟是那熊猫人！
“上面风景更好，上来。”闻人羽主动邀约。
“于如此高处，俯瞰长安、了望大地，公然别致极了。”
乐无异玩弄几下，偃甲船飞得又快又稳，世人纷繁伸谢，石百子笑道：“乐公子很有谢前辈的风采。”
乐无异满脸羡慕：“你的衣服真都雅，等有机遇，我也照着做一身！”
俄然船身又是一震，倾斜幅度更大。
那人正要说话，俄然只听“嘭”的一声爆炸，鲲鹏模糊收回一声嘶鸣，双翅狠恶扇动，仿佛要将背上的偃甲船甩下来。
见乐无异眼神刹时暗淡下去，团子赶紧道：“不过，谢衣居处的大抵位置，我们是晓得的，毕竟万一船出不对，还要请他修嘛……”
一咬牙，乐无异道：“你等着我！”说着，将晗光剑插在背后，抱着桅杆，噌噌噌爬了上去，到桅杆顶部的十字横架时，乐无异伸脱手去，正握住闻人羽递过来的手，一用力，爬升到了横架之上。
“本来是你！”乐无异恍然大悟，那一顿霸王餐，可让他洗了好久的盘子，这事他天然记得。只是，不知为何，他模糊感觉有些古怪，“当日你为何学我？若喜好那几样菜，交个朋友，我请你吃便是。”
闻人羽一眼看出，这石百子貌若平常白叟，实际是一株成精的石榴；那辟尘身带狐尾，毫不讳饰，自是狐妖无疑。其他海员也都是妖灵之辈。只是，这些妖怪各慌各的，竟没一个理睬石百子的话茬儿。
闻人羽平素话并未几，但那借道人更是冷酷寡言。闻人羽既不能放心走开，又不能持续诘问，沉默有顷，无话找话道：“中间说这是‘鲲鹏’，莫非便是那‘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
在此之前，乐无异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偃甲，上手补缀之初也很有忐忑，幸亏谢衣偃甲布局了了、极其规整，不难措置。未几时，他已将传动装配修复结束。但船身倾斜还是，明显仍有部件破坏。
闻人羽道：“就教中间是谁？”
船舱中正乱成一团。竹笋包子号腾飞以后，世人忙着清算盘点，一时连号召酬酢都顾不上，猝遇变故，更是慌乱不堪。
闻人羽啼笑皆非，心道：“他们倒也心宽。”
一番扣问，乐无异发明，题目出在偃甲室那根立柱上。
“借道者。”阿谁声音冷如冰雪，仿佛不含温度。闻人羽隐觉一股强大压迫，竟似比长乐真人还要凌厉很多。
“你不怕吗？”乐无异仰脸问道。最后的别致感过后，乐无异已生后怕，或许表情分歧，再往下看时模糊头晕胸闷，像是有甚么东西被从体内抽走了普通，乏力得很。
乐无异与闻人羽对视一眼，两道身影同时掠出，箭普通向船舱深处而去。
乐无异半蹲半跪，已将衡天仪外壳拆解下来，接着一一调试内部零件，浑然已入物我两忘之境。杂耍团众见状，抬高声音、放轻脚步，上前围观，乐无异却毫无所觉，仍然专注于手头偃甲。
闻人羽浅笑：“那天，在福临居，我点了与你一样的菜。”
乐无异一昂首，只见闻人羽站在偃甲船的桅杆上，度量长枪，顶风而立，衣袂飒飒，仿佛一只火红凤凰，来这苍穹绝顶，作惊鸿一顾。
畴前乐无异只顾埋头偃术，却极少有合用机遇，加上世人对偃甲知之甚少、心存害怕，乐无异几近从未获得旁人夸奖，现在不由对劲，心道：“谢衣爷爷，我用偃术救了这一船人道命，来日相见，总算不至于不敢同你说话啦。”
乐无异只是眩晕胸闷，此时已缓过气来，嬉皮笑容道：“打斗累的。”
偃甲室中，辟尘、石百子连同先前那熊猫人，均已前来帮手。熊猫正撅着屁股查抄各偃甲装配，神情行动好像饮茶，渐渐悠悠、闲闲定定，半分不见镇静。
闻人羽久处战阵，天然晓得，凡人即便大战以后，也不会有这般症状，便探手搭脉。乐无异手腕炽热，脉象踏实有力，却看不出甚么详细病状。俄然，她瞥见乐无异腰侧晗光，一时如有所思，皱眉道：“我去找人问问。”
石百子看出乐无异心机纯善，点头道：“无妨，你且说吧。”
心宽如乐无异，也不由对竹笋包子杂耍团世人倍感佩服。
乐无异的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那、那……谢衣前辈究竟在――”
“百草谷？”乐无异眼睛一亮，“墨者隐居之地？我听娘亲提过，那边仿佛有棵很奇异的树，并且也有偃术传播……”
乐无异脸一红，对乐府地点方位，他竟全然未曾留意。幸亏，心底灵光一闪，他立马指着长安城东，道：“你看！那边，最大的是皇宫，间隔皇宫不远，长安城中第二大的园林，便是我家。”
“不好，”借道者道，“爆裂符！稳住鲲鹏！”
“他已经走了好久了，他说要画一种叫甚么江山图录的东西，团子不懂，不过大抵很短长很短长吧，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谢衣的动静了，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一旁辟尘却正忙得不成开交，一堆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尽数散落地上，辟尘心疼得脸都白了，恨不能多生四只胳膊去捡，那里得空。
闻人羽“哼”了一声：“不尽不实。偃甲船是你弄坏的？”
乐无异急仓促地跑到船舱中，如果方才他没有听错的话，那清楚是偃甲传动装配断裂的声音。
终究，他将衡天仪原封不动地装好，一鼓掌：“好了！”
“这便是我们团长，团子。”辟尘掩口而笑。
“谁？”闻人羽吃了一惊，那声音如在耳前，清楚浑厚，乃异术“传音入密”，若发挥此术，语音便只入特定几人耳侧，余者不闻。闻人羽回身，横枪封住身前，谨慎环顾，却并无一人，“中间何不现身一见？”
“糟了，谢爷爷的偃甲……”乐无异神采大变，仓猝冲进船舱中去。
闻人羽目光闪动：“我倒感觉，‘乐无异’三字，又特别，又好听，叫人恋慕。”她俄然又问，“你不熟谙我？”
闻人羽聪明，一听便知：先前长乐在鲲鹏身高低了符咒，想是长时候无人解咒，现在终究爆炸。这鲲鹏血肉之躯，炸伤吃惊，只怕一时激起妖兽凶性，即使幸运不死，也多会神态迷乱，甩脱偃甲钻入江河疗伤。
偃甲船持续向前飞翔，偶尔有震惊，随后又平复，垂垂越飞越快，越飞越高，仿佛乐无异对偃甲船的补缀，已经显出效果。
他检视偃甲盒，飞速预算所需东西和质料：“我这就去修。”
方才脱出险地，乐无异浑然已忘了方才险境，俯瞰下方长安，不由喃喃道：“本来，这才是长安……”
闻人羽一笑：“百草谷，星海部天罡。”
“我的名字中有一个‘羽’字，从小就感觉本身应当是一只鸟儿，要翱翔在天之上，风之间，云之下的，现在好轻易能飞到天上，怎会惊骇？”
衡天仪不大，但极其庞大。这是谢衣之作，若论精美，要远胜于乐无异平素所见。特别此时偃甲船正在运转，补缀起来，难度更大。
想到谢衣，乐无异蓦地想起一事：“对了，你们团长是谁？我另有事就教。”
乐无异心境荡漾：“前任团长大人又在那边？”
团子道：“我们前团长大人，是个很短长很短长的偃师，他和谢衣是好朋友，以是就托谢衣为我们造了这艘船。”
闻人羽仍笑眯眯的：“看来贵公子的吃穿用度，毕竟和旁人分歧。”
石百子须发皆白、年龄已高，神情焦心，说话却还是慢吞吞的：“糟糕糟糕，牛鼻子夺船以后，为防我们逃脱，弄坏了船里几处偃甲。”
乐无异一怔，不知她何出此言。
闻人羽仍站在桅杆一边，乐无异坐在另一边，一手扶着桅杆顶端，心仍在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