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府角门早有管家饶安候着,远远瞧见自夜色里走来两个熟谙的纤细身影,忙几步抢上前去,将搭在手臂上的氅衣给柔珂披上,躬身见礼后又将躲在柔珂身后的樵青提溜出来挑眉呵叱:“你这丫头好生胆小!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产生,你也不能一个保护也不带上就拐着主子顶着夜色胡乱走动,有个万一好歹你可担负得起?”
虽可去礼部查访黄册户籍,因不知林绾家世秘闻亦不知是否京师本地籍贯,为免重名错点迟误于人,柔珂又细细地将林绾的长相描述了一番。十二年来,她向来乐善好施,走到那边便往那边的寺庙供奉香火银子,不过为着积积善德以期打动上天,降那么一点但愿与期盼给本身,不至于统统等候都熬成一场空。既有缘与林绾相逢,又见她一个弱女子还能临财不苟举止识礼,不如举手互助。
豫王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饶安一眼,饶安立时会心,掀帘出门去膳房命人预备姜茶去了。
“父王。”柔珂当场施礼。
见他浑厚诚恳的模样,不似夺目算计拿话诓人,柔珂也不忍再旁敲侧击,美意地叮咛了几句次日早些唤棠辞起家泡茶解酒的话,携樵青欲告别。
香囊……又是棠辞……
柔珂猛地愣住脚步,走路生风的樵青发觉后也忙退后几步,看着神采略显惨白的柔珂谨慎翼翼地问道:“郡主,如何了?”
柔珂往右移了移,恰好挡住樵青,点头笑道:“都城里头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总还算太安然好。本日是我叫她莫要张扬的,现下也没出事,你就别太苛责她了。”
主子发话了,饶安哪敢不该,剜了冲本身吐舌头的樵青一眼后唯唯诺诺地点头,提着红漆灯笼一面走一面道:“正厅里头灯花剪了几趟了,王爷尚未安息,主子们不敢劝,听着咳嗽声又实在心焦,您不如先去请个安?”
女子和柔珂俱不知贰内心揣摩着这等好笑又可恼的肮渍事,只当作客气话应允下来。
“嗯,她白叟家可还说了甚么?”
饶安在王府里服侍了几十年,也算看着柔珂长大的,知悉她外刚内柔又孝敬灵巧,再说父女俩哪有隔夜的仇,是以才敢多一句嘴。见柔珂悄悄点了头,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安稳落地。
豫王淡淡应了声“嗯”,困乏地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拎起携着拳拳孝心的大氅自个儿披上,不料碰触到柔珂稍显冰冷的掌心,倏尔顷刻间眉头皱起又伸展开,移目看向柔珂,语气还是四平八稳:“方才落雨了,淋到未曾?”
咳嗽声无翼而飞地钻进柔珂的耳里又化作一阵忧心堵在胸口瘀滞不散,她忙上前递了一盏热茶,帮他轻抚脊背。
“虽不敢与郡主攀附,都城火食浩穰亦不知可否有重遇之日,奴家只好也大着胆量借‘缘分’二字全这一面之缘。”女子生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脸颊圆润却又减少了凛冽气味,观之可亲,“闺名林绾。双木成林,淡淡打扮新绾髻的‘绾’。”
“长安街珍宝斋的老板承诺了,过两日笔据据去取便可。”
当真是不识庐山真脸孔,只缘身在此山中,樵青不受重重苦衷困顿,倒是比本身看得深远广漠些。向来乡试会试都有主事查验身份,棠辞虽为补录的探花,却不过差了两场殿试,必是男人无疑。本身何故做这些不实在际的连翩浮想?摔破一串珍珠,总不能将七魂六魄也给摔碎了罢。
“……那物事,可修好了?”豫王说完这话,紧捂着嘴咳嗽半晌,模糊可见面色涨红一片,额上青筋透露。
女子又是一礼称谢,淡绿裙褶上两处藐小的补丁跟着仆人的微微闲逛不谨慎入了柔珂的眼,她微蹙着眉又赶在女子昂首前伸展开,面上一如平常的笑问:“相逢便是有缘,还未曾晓得女人姓甚名谁?”
“往教坊司荐一名乐工。”柔珂将笺纸展给温伦,只见上书“林绾”二字。
渔僮面露难色地挠挠头,难堪笑道:“我一个书童,不过奉侍公子吃穿用度,研磨铺纸罢了。旁的那里晓得这很多?克日么……公子都老诚恳实地往翰林院里值事,想来即便有不顺心的事也和政务有关罢?”
“无事,走罢。”柔珂舒展的眉头宽解地疏松很多,脸上绽出一如往昔和暖的笑意。
烛影暗淡,柔珂走近几步才瞧出他已经浅浅入眠,直身两肩的织金升龙亦偃旗息鼓地收起虎伥,只跟着他的呼吸吐纳微微翕动。
“常听言人有千面,见惯了棠公子东风满面,本日她哭鼻子的糗样倒是让奴婢莫名有些揪心呢。”樵青还是在柔珂耳畔强聒不舍,说是揪心却又没心没肺地掩嘴轻笑,“说来好笑,她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又长得精美,活脱脱像个女人!要不是她科举大比入的宦途,奴婢指定觉得她是女扮男装了。”
女子欠身一礼,莞尔道:“奴家有一邻居大叔在顺天府供职,初时牛衣对泣非常困顿。家父曾施过几碗米粥咸菜,久而久之友情甚好,现下他混得颇好人际逢源,想来彻夜不会遭难,谢过郡主美意了。”
“如此便好。”豫王啜了口茶,忍下喉间的瘙痒,拍拍柔珂的手背,“夜也深了,你归去安息罢。过阵子秋收,名下几间庄子本年请了很多败落户后辈,凭条账单少不得费心多照看些,你怕是要被累着的。”
关上房门,渔僮疾步走下台阶,向天井中等待的世人躬身伸谢:“平时下值,公子最多在书画摊前和文墨坊立足半晌,再如何着也会赶在晚餐凉透前返来。明天不知怎地了,我倚在门边数着梆子声儿,眼看就要到宵禁时候了,半小我影都没见着,可把我急坏了!敢情又是去喝酒消遣,还喝得酩酊酣醉,费事几位蜜斯送她返来。”
柔珂点点头:“既如此,夜深天寒,女人还是早些归家为好,就此别过罢。”
“女人所居那边?”柔珂看了一眼不远处逮着几个闯夜的醉汉便骂骂咧咧提刀唬人的衙役,又侧脸看向一起走来总识礼地跟在本身半步后的女子,温言问道。
捏着书卷一角悄悄将其抽出,又从身边婢女的手中接过一件团龙暗纹大氅,正要为豫王披上的时候,他却茫茫然地展开了眼睛。
柔珂应了声是,瞥眼瞥见豫王鬓间又多了些许银丝,看了残烛一眼当知他常日里这个时候早就歇下了,惭愧愧对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只好强压下内心的不舍和心疼,见礼辞职。
静慈现在白身孑然在寺里修行,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若说棠辞凑趣阿谀还不如尽早改了那令当今圣上猜忌嫉恨的柳风体加官进禄来得快些。可事出总有启事,倾盖之交或是日久情深,棠辞各式殷勤又不似虚假作假,她与年逾四十的静慈莫非当真是相见恨晚的忘年之交?
豫王府的长史温伦向柔珂见过一礼,瞧她正提笔写字,便低眉顺目地候着。
柔珂婉然笑说:“赶巧街边便有酒楼,出来歇了会儿,是以才耗到现在。”
“郡主,昨日奴婢去碧云寺给静慈师父送茶饼的时候,瞧着她气色好了很多。”氛围沉寂得吓人,樵青晓得柔珂表情欠佳,又无从安抚,只得没话找话。
有了豫王府郡主的名号在身,纵是闯了宵禁,那些个嫌贫爱富恨不得踩着狗屎运一步青云直上六七重的衙役哪有不识相的,十足缩着脖子半弯了腰笑呵呵地开锁放行,一起通畅无阻。
出了甜水巷,昂首看月色清冷,街上数队卫兵手里持着松明火把轮值调班,又有衙门差役拖着木栅栏往各处卡口搭设,应是已到宵禁风景。
“嘿嘿,蜜斯客气了,您和郡主有空常来玩耍才是。”渔僮暗忖着柔珂贵为郡主高不成攀,面前这横空冒出来的女子姿容虽减色几分,也是清秀美人一个,既有缘和自家公子相遇,无妨拉拢拉拢,免得棠辞和那年纪老迈不小也未结婚的陆禾成日里腻歪在一块儿,久而久之坐实了断袖分桃的名头。
一同而来的琵琶女与棠辞萍水相逢,和面前这个稍显得啰嗦婆妈的主子更是素昧平生,是以只微微点头承谢。
骤雨早已停歇。
琵琶女也从怀里取出先前棠辞扔给她的那袋银钱,递给渔僮笑盈盈道:“奴家擅自取了银子付了酒钱,余下的并未动过,还望莫要见怪。”
林绾……阿绾……方才会仙楼时本身出来得迟,指不定林绾筵前请唱时自报了名姓,棠辞这个见色起意的荡子迷醉不清时认错了人?是本身胡思乱想了么?
柔珂心机细致,走来甜水巷的路上亦是酝酿着几层苦衷,方才透过窗纸见渔僮将棠辞搀扶进房里的床榻躺下并不平侍换衣又添几分不解,此时现在便借着渔僮的话头体贴道:“棠公子看着并非滥饮无度之人,但是克日产生了甚么不顺心的事?”
樵青深思半晌,从堵塞瘀滞的脑筋里摆布想不出风趣的话来,又舍不得绕过柔珂好不轻易陡峭神采的当口,苦思冥想下终究拍着脑袋蹦出了句:“棠公子前几日送了个香囊给静慈师父,据春华姑姑说,她白叟家这几日都戴在身上,睡觉时还搁在枕下,说是早晨安眠很多!”
柔珂纤眉不经意间拧在了一块儿,步子也垂垂放慢。
身着茶青色直身的豫王坐在首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擎着书卷,双目微阖,姿容不甚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