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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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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雕以数位宫廷画师择选上古先贤贤人典故佳话,合作勾画图样模版,而后将图样交给将作监,再由将作监工匠与延请而来的官方工匠合算近千人倾力砥砺刻制。仅是雕制前前后后便花了两年时候,虽是秉承鼓吹国威延誉四方的本心,即便不算从极北之地运送重达万斤的巨石抵京途中所费人力物力,也可完整称得上劳民伤财。

淳祐帝高坐榻上,赭黄圆领袍上织就的两条金龙作喜相逢状,脚蹬阜靴。

棠辞展开纸张略略看了一眼,答道:“确是臣所作。”

宴毕,天子摆驾归去,群臣于偌大的行宫中亦有寓所可暂住,明日休沐,便也不急于赶回都城。

张吉连声应是,与棠辞一道出了门。

棠辞撩开衣袍,俯身膜拜:“谢陛下恩情。”

天子宴席上喝了很多酒,早有些飘飘然的感受,现在便不及细辨棠辞的窜改,扬手表示李顺德将案几上一雕花锦盒递给棠辞。踌躇踟躇了半晌,才调涩着嗓子问道:“先前让你送给碧云寺静慈的香囊可送了?她可曾说了甚么?可还喜好?”

天子接过书稿翻看,眸中尽是宠溺,畅怀大笑:“这孩子,字写得倒比畴前好了很多,换了个称心快意的侍讲先生果然不一样。”他又冲张吉道,“你亲去她那儿叮嘱几句,让她早点安息,向来两地驰驱她便轻易体虚得病,莫要为了抄几本佛经舍本逐末地伤了身子。”

“柔珂郡主。”张吉止步,向柔珂存候,棠辞亦作揖见礼,只是神采冷然便有些敬而远之的陈迹了。

“好,你说你不晓得‘永嘉’是谁,我便与你说上一说。”柔珂每说一句话,便上前一步,她道,“孝宗天子与懿慈皇后于康乐二年诞下嫡长女,性聪明,早能言,满月礼时帝为之定名‘娢玥’,周岁时赐封号‘永嘉’。其下有弟妹数人,然与豫王嫡长女郡主柔珂缘定相好,最为意气相投,常宿于一榻。不料康乐九年,豫王为家属畅旺连绵因一己之私大开宫城,使乱军兵不血刃攻入大内,拥立新帝即位,柔珂软弱无能亦从其父,数月间足不出户乐享其成。次年再踏出府邸,方知人间已是沧海桑田,仿佛隔世。”

斯须,天子面上阴晴不明的又问:“竟用二王书法了?”

棠辞不置可否,内里确切是想回绝却碍着张吉在此不便回绝犯上,欣然承诺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遂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定在了张吉身上,期盼向来最会看人神采行事的寺人可与本身临时心灵相通,助己得救。

未几时,随行赴宴的棠辞应召觐见天子。

是时,御前副管事张保的门徒张吉一溜小跑着出去,跪倒在地,向天子供呈书稿,咧着嘴角傻笑:“听闻万岁爷克日夜里歇得不好,宜阳殿下心心念念牵挂着,亲手抄了好几本佛经供奉在佛堂里,方才还遣人过来欲将这本佛经呈给陛下,说是入眠前读读也可安神。”

柔珂亦随之看向张吉,向来和顺清婉的眼睛里头一次藏着不容别人置喙的冰霜,表示的意味显而易见。

围观世人无不啧啧称奇,待心中酝酿好了词句,遂行至案几处,捻须沉吟,持笔誊写,忽而复念几句又直呼不当不当,紧蹙着眉头弃之不消,另写一张。

棠辞将脸别到一边去,闷闷道:“臣那日便与郡主说过了,臣姓棠名辞,云州人士,并非郡主口中的甚么‘永嘉’。臣亦不知这‘永嘉’是何许人物,是男是女,莫非还与臣长了张一样的脸,竟值得郡主细心庇护对待至斯。”

“恭喜棠大人了,先前您为安宁长公主撰写的贺寿词陛下御览后便称道不已呢。”张吉还想阿谀凑趣几句,以期将本身在天子面前常替棠辞说话的事情顺顺溜溜毫不冒昧地铺垫出来,哪知才绕了道游廊,便见有一臻首娥眉的清丽女子满肩盈盈月光浑身清净水色地候在转角处。

圣意已裁,御史与言官劝谏的折子十足留中不发,落在夙来从谏如流的淳祐帝身上可算是可贵的一意孤行了。幸而晋朝建国两百余年来,历任君主大多躬行俭仆居不重席,又不发兵事,国库尚算充盈,便是任由淳祐帝混闹一番也无伤风雅,直言敢谏的诸位臣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临时忍下来了。

天子的话语不符身份的谨慎翼翼极了,一个个字眼儿像硬生生从嗓子里生拉硬拽着拱出来的,听得棠辞胃里一阵恶心作呕,嘴角却一如平常悄悄挂着笑:“静慈师父收了香囊,日日夜夜戴着,非常喜好,头疼难眠的日子也少了很多。”

两人之间所距不过十数步,不待柔珂将话说完,她与被逼到墙角的棠辞已仅一纸之隔,棠辞眸色中的挣扎与不忍她又岂会不知,可再是如何沉着矜持的性子,等了这十二年盼了这十二年忍了这十二年,当下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愈演愈烈的自责、惭愧与驰念。

“甚好,甚好。”天子松了口气似的悄悄呢喃几句,旋即指向那锦盒,“里头装着画师所绘今次中秋宴共赏玉雕的画卷,你回京后挑个光阴给她送畴昔看看。”

画卷中除却玉雕、圆月稀星、达官勋贵外,缺不了面前这个位高九重的真命天子。棠辞想到本身要将这幅画卷亲手送给静慈,不由胸闷气短得难受,但转念一想,画卷里天然也少不了本身,虽猜想不过黄豆般大小也看不清脸孔,聊胜于无,遂东风满面地应了。

待写好后,皆将诗词文赋交与内侍,待宴后由天子亲身阅览,评出高低好坏之分,各有厚薄不等的夸奖。

烛光影影绰绰之下,她的眼角模糊泛着水光,辨不清楚此中的情感。不假润色的音色听来较儿时尖细很多,却更好听了些。倒是这张脸,比幼时还生得过分都雅,若不是这身剪裁称身的广大官服与端方乌纱帽将表面与端倪修整得阳刚少量,或许本身早该认出了?

夹在中间的张吉不由打了个寒噤,只感觉本身快被这两人的眼神或左或右一齐戳成了筛子,还是筛米粒儿的小筛子。他低头哈腰着瞥眼看看棠辞,又瞥眼看看柔珂,衡量了二人身份职位后毕竟笑嘻嘻的冲棠辞拱手道:“方才奴婢说甚么来着?棠大人果然节节高升啊,从翰林院冷板凳上一跃而起入了詹事府,虽品阶只升了半品,可到底是为太子殿下做事,底下不知多少人钦羡不已呢!这不,豫王爷也青睐于大人,来日必是前程万里!奴婢有旨意在身,得先去宜阳殿下那儿传旨,且容奴婢先行辞职。”

天子点点头,命人赐座。

“这篇赋文,是你所作?”天子说罢,御前总管李顺德便向棠辞奉上木盘,其上有纸张。

“依朕看,总使你待在翰林院里怕是屈才了。”天子看向棠辞,见她听闻此番意味甚为明朗的语句还是正襟端坐不改色彩,内心暗自点点头,“恰好东宫詹事府空了些人手,你去做个詹事丞如何?”

李顺德在旁听得几次发怔,将棠辞上高低下看了四五遍,在内心念叨:我的个乖乖,常言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怎戋戋数日没见竟像隔了几十个春秋,这面前之人还是阿谁清冷孤傲的棠辞么?

天子抚须沉吟半晌,指了指棠辞手边的纸张,朗声评说:“二王书法遒健有力又不失平和天然,你毕竟还幼年,不免心浮气躁些,偶有笔划跳脱粗糙力度恰当,闲暇光阴可得再练练才是。”他顿了顿,又续道,“虽如此,文章立意高远通俗,辞藻浮华中却存靠近敬爱,浑然天成毫无匠气,不失为一篇佳作。”

棠辞闻言,赶在张吉碎步消逝前仇恨剜了他背影一眼,心底里立时将他怨到了十成!

柔珂将棠辞紧紧抱在怀里,几近哽咽:“阿玥,对不起,只恨光阴不复回,我定然与你同归,不管存亡。”

柔珂径直看向棠辞,赶上她疏离冷酷仿佛面对陌生人的眼神也不撤退,向前一步莞尔道:“父王好诗文,本日因病待家而错失月下品诗论道参议的佳话,想来非常遗憾。素闻棠大人笔法精到,可否誊抄一二与我,归家后也可稍解父王心中难耐困苦。”

候了很久,涓滴动静也无,柔珂转过身去,面向鹄立原地似入进退维谷地步的棠辞,向前走了一步,无法又感慨道:“永嘉……”

棠辞淡淡一笑:“嵇康好琴,陶潜好酒,不管琴瑟香醪皆乃身外事,凡是适度而行,于名看重史捐躯报国无增益亦无侵害,不过凡人爱好罢了。臣少时好颜体,厥后专攻柳风体,克日却对二王书法颇感兴趣,光阴未几字帖也摹少了,形神皆未得,让陛下见笑了。”

为棠辞奉茶的李顺德闻言行动微微一顿,几乎将茶水倾泼了。

两人一起无言,行至柔珂所居处所,一众内侍宫婢皆被屏退,连贴身奉养的樵青亦不知所踪。

棠辞点头称是:“臣记着了,每日定会抽出时候临帖练字,谢陛下指导教诲。拙作幸得陛下赏识,但想来与朝中诸位鸿儒大臣比拟还是霄壤之别。”

玉雕安设在尚未完工的沁园中,中秋之夜虽是黑夜深沉,天涯一轮圆月银辉大肆绽放倾泻,四角花木盆栽旁亦有蔼蔼地灯映照,不时会有轮值的内侍宫婢前来注油续亮。如是一来,底座为铜铸撑起的青白玉雕其彼苍劲古树,矗立云岩,淮绳端方,矮小茅舍乃至面貌打扮各别的劳作百姓虽是非不过寸尺皆缓缓展开清楚如白天,不见涓滴狼籍冗余,飞禽走兽人物神采亦获得邃密描画栩栩如生,摆布四周细细观之,方知仿佛借的大禹治水典故。

沁园行宫已修建好了大半,只差细枝末节需得细心完美,行宴飨之究竟在无碍。

高台之上教坊司与钟鼓司合演了一出打稻之戏,舞女内侍扮作农夫农妇与收租官吏,归纳秋收时征租征税的吵嘴争斗,此举倒是开朝祖宗传下来的端方,无外乎令历任君主时候服膺布衣百姓田间劳作的不易。

关上房门后,柔珂走近圆桌,翻开青瓷八角万蝠攒盒,八份色彩各别形状不一的精美糕点列于面前。她又取出一双银筷并一只小碟,倒了一杯清茶:“晚宴上光禄寺供奉的炊事向来油腻重荤,你打小吃不了这很多肉食,却又嘴馋,儿时没少是以闹肚子。享宴时我与你坐的远了,倒是不知你吃饱未曾?遂自作主张命人传了些吃食过来,你若还饿着,便尝几口罢。如果不饿——陪我说几句话让我多看你几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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