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扎着松坚固软的发髻,身披粉嫩轻纱,清风一吹,两袖鼓鼓,乍一看只觉得是观音菩萨贴身的小孺子。可即使连日来大鱼大肉的豢养着,仍旧脸颊清癯,几近凸起下去,犹记得第一日见她还穿戴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褴褛衣服,袖子与裤脚和身量比拟都长了一大截。懂事聪明,也不似别的小孩儿隔三差五肇事,除了总不循分地想着去帮手施助,再没闹出令人不悦的变乱。
来梁州城很多光阴,柔珂脾气/爱洁,衣裳每日一换,虽浆洗得及时,赶上阴雨气候也无计可施。前几日,棠辞与柔珂带着虞小渔去梁州城里的裁缝铺量体裁衣定做了几件衣服,因而柔珂干脆也顺道下了订金,选了布料,做了衣服。本日,穿的便是一身新衣,青绿色的衣裳,衣摆缀着乌黑色的花鸟暗纹,虽比不得从信都带来的衣服烦琐华贵,却别有一番清雅风味,现在站在暖阳底下,周身镀上一层橘红,更显得昳丽动听。
柔珂忙倒了杯清茶,喂到虞小渔嘴边,向她轻声道:“灶房里另有很多,急成如许,把稳噎着。”
拍了拍她的脑袋,捏了块糕点塞进她嘴里——临时堵住了她的话头,瞧见石桌上搁置的邸报,向棠辞问道:“京里如何说?”
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看着便令民气软,柔珂伸手悄悄将她嘴边的面皮碎屑擦了去,笑意盈盈:“你若不想去,可留在梁州城,徐老板会照看你的,我和你小棠哥哥也只能孤零零地走了。”
是时,柔珂从灶房内端出一碟糕点,走近两人,闻声虞小渔所说,虽是童言童语,仍旧被简短的几句话在双颊上勾画出淡淡绯色。
棠辞以指腹为她擦拭掉眼角的颗颗晶莹泪珠,又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待她气味和缓些许后才温声问道:“你爹爹娘亲可曾收殓下葬了?”
虞小渔咧着白牙笑得畅怀,天真烂漫地解释:“昨日去溪边捕鱼,你惹柔珂姐姐活力了,她一句话都反面你说。厥后,我去捡拾柴火,远远瞥见你与她站在高高的芦苇丛中,”她伸出两只短小的食指相互切近比了比,“你们就这般——嘴对嘴地亲了下,柔珂姐姐当时便笑得涨红了脸!”
虞小渔闻言缩了缩脖子,头垂得更低,眼角余光都不敢触及棠辞的衣角,轻声细语地嗫嚅:“小哥哥……我,我晓得错了……”虞小渔大着胆量看了她一眼,见她仍然乌青着脸,摆布也说不出甚么讨人喜好却言不由衷的虚话谎话,束手无策之下急红了眼睛,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棠辞无法一笑,看向柔珂:“阿涴,你可莫要低估小渔的胆量了,昨日捕鱼扑杀的时候她可看得努力着呢。”
“回京?”虞小渔将清茶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闻言瞪圆了眼睛,面带惊奇,“小哥哥,柔珂姐姐——你们,你们要回都城了么?”
毕竟是埋葬在心底的悲伤事,说着说着,便几近哽咽,不一会儿,豆大的泪珠便成串跌落。
这般年纪的孩子,碰到父母双亲猝然离世的事情还能泰然处之,别人如果不问她便能憋在内心不使别人徒增烦恼,从湖州徒步行至梁州,脚踝肿成大粽子还日日夜夜地驰驱繁忙只想着知恩图报。
春季恰好,万里无云,橘红色的暖阳向遍植松柏的天井中倾倾洒洒地投下一片温暖柔光。
轻风温暖,日光和缓,映照在棠辞精美如画的脸上却镀染出消逝不掉的冷意与忧愁,柔珂在心底冷静叹了一声。
虞小渔擦着眼睛,轻声哭泣:“住在河边,发了大水,爹爹娘亲只仓促将我推出去,一眨眼的工夫便被冲走了……”天然,骸骨无存。
看完邸报,瞥眼一瞧——白纸还是白纸,哪怕一滴墨汁也未沾上,棠辞曲起食指在虞小渔的脑袋上悄悄一敲:“昨日是谁说背好了,才闹着去慈幼院帮手的?”
肯与我说话了,那这招便是有效!今后若不慎惹谁活力了,也用这招便好!
石桌上用镇纸压着在阳光下微微泛白的纸张,虞小渔双膝跪在石凳上,撅着小屁股,一手抓着蘸饱墨汁的羊毫抓耳挠腮,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白纸,几近要将白纸看破了结死活连半个字也憋不出来,忧?极了。
柔珂纤眉微拧,猜想应是触及她陈年旧事心底伤疤,正欲出言安抚,却见她面上回归安静,提笔在纸上誊写诗句,眉眼暖和地向虞小渔说道:“看细心了,明日若再背不出,可得罚手板了。”
棠辞几近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才懵懵懂懂地问道:“你这是何为?”
棠辞闻言,垂下眼眸,沉吟半晌,沉声说道:“也是,几条鱼死了,不过一地的鲜血,几小我死了,却能将面前的江水染红。”
“小渔乖,待我们回京,几个大赃官斩首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解解气可好?”棠辞点了点她的鼻尖,软言哄慰。
柔珂听得喉间一梗,捏了捏虞小渔的面庞,蹙眉道:“莫要听你小哥哥的,鲜血淋漓的,恐将你吓着。只待游街示众的时候,我带你去扔鸡蛋扔石子儿。”
从柔珂过来那刻起,棠辞的眼睛便紧紧地定在她的脸上、身上,看着看着,嘴角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意——阿涴穿的衣服是用我给她选的布料所制,阿涴用来绾发的缎带是我给她买的,阿涴耳垂的坠饰是我与她一道相中的,我的阿涴从小美人长到了大美人,淡妆浓抹总适宜。
虞小渔抬起小手揉揉脑袋,轻声嘀咕:“昨日是背好了,明天醒来全忘了洁净……”
虞小渔头一次在她二人面前提及家世与爹娘,柔珂也坐了下来,悄悄听她诉说。
“怎地前日背的诗还好端端地记在脑筋里?”虞小渔是个聪明孩子,看书一目十行,背书过目不忘,若不是偷懒耍滑,怎会如此?棠辞恨铁不成钢之下,语气不自发便峻厉很多。
“唔……小,小哥哥,柔珂姐姐,唔……问,问你话呢!”柔珂厨艺很好,糕点菜肴都做得极其甘旨,虞小渔吃了一块便再停不下来,两只小手捏着糕点,一左一右地同时往嘴里塞,腮帮子包得鼓鼓的,说话含混不清。
棠辞头束唐巾,身着一袭青衫坐在石凳上翻阅邸报。
梁州城。
棠辞叹了声气,伸手将她抱来,令她安安稳稳地坐在本身的腿上,也不与她说话,不为她擦眼泪,虽只悄悄地看着她,眸色却已然和缓很多。
虞小渔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孩子,棠辞将本身归去的那刻便知她不活力了,虽还是惭愧却也免不了感觉委曲,好轻易将眼泪止住了,想如昔日普通依偎在她怀里撒撒娇,才贴出来几分,便被她强拽着坐回了原位,两次三番下,虞小渔另辟门路——蓦地环住她的脖子,仰起脑袋,在她的嘴上悄悄吻了一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她,眉眼弯弯:“小哥哥,此次总该不活力了罢?”
棠辞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微浅笑问:“要与我们一道归去么?都城四方辐凑,好吃的、好玩的、都雅的……应有尽有。”
初到梁州城那日,茶寮老板将虞小渔拜托给她二人,当时只听闻没了亲戚依托,猜想她七八岁大的一个小孩儿,突逢剧变许是有力为父母购置后事的。
“鱼是鱼,人是人,哪能相提并论?”柔珂不觉得然。
凑到嘴边的糕点忘了咬掉,虞小渔怔了怔,不敢置信地看看棠辞,又看看柔珂,讷讷道:“我……我能够去么?”
“想去的!我想去的!”虞小渔几近欢畅得要跳起来,“我爹爹娘亲之前总与我说,等收成好了,家里有闲钱了,便带着我一家人去都城玩耍。说了有两三年罢,一年又一年,等了好几场大雪,收成虽好了,可到家里来收租的米庄老爷脸拉得越来越长,每年朝廷的赋税也越来越多,直压得我爹爹娘亲喘不过气来,每日里种田劳作,织布缝衣,却总凑不出钱来交税。”
连旷达为官廉洁,两袖清风,既不站太子一派,又不站鲁王一派,措置湖州布政使沈旭周与寻州布政使原俊也自是毫不包涵,在奏本大将灾情往严峻了说,直言沈旭周与原俊也二人罪不容诛,该当斩首示众,暴尸旬日,以儆效尤,五年前补葺河堤一应人等也该押送至信都,审判彻查。而沈逸与棠辞两位帮手赈灾的官员,他则不吝歌颂之词,称他二人不卑不亢做事全面,可担重担,特别棠辞短短五日内便正理平治,使梁州城井然有序,湖州流民有居处可居住,有衣物可御寒,有粮食可充饥,实乃瑚琏之器可造之材。
棠辞这才算回过神来,掩嘴轻咳了半晌,耳背染了些许粉色,一本端庄道:“灾情既已安稳,我与沈逸可回京复命了。连大人还需多待一阵,候到寒冬腊月确保流民可安稳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