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捌章 绳愆审
气得端起茶碗朝庄淮要砸去。
舜钰朗朗道：”门生夙起与傅衡等几同窗在馔堂用膳，郝监生拽他娘子率众来问罪，诬我同其娘子有奸，并赤口毒舌毁将我名声。源起我赠与他娘子医手药膏之故。”
庄淮打一激灵，暗忖怎健忘此事，又见刘海桥满脸神情，心中由生愤怒，不过个九品，要他指手划脚。遂嘲笑一声：“你提示的非常，我不杖他臀就是，打手心总要的。”即唤皂吏去拿毛刺竹板来。
庄淮碰一鼻子灰，清咳下嗓子，正欲命令行刑，又听刘海桥不阴不阳道：“庄监丞可要慎重，他是沈大人点名亲见的监生，到时负伤在身，瘸拐难行，看你如何是好！”
舜钰跨出绳愆厅的门，忍不得抬手抵额，里头阴瑟，外头却好生刺目，忽一怔。
“甭管故意偶然，你总算认下脱手伤人之事，活罪可免，诫训难逃，责十棍杖罚。”庄淮语罢，转首看向吴溥：“吴大人不知可有贰言？”
她唇角抽了抽，怪人一个，莫名其妙！
舜钰持续道：”太病院秦院使为我姨父，那日学休，恰在府中聊谈，扣问我监中糊口事，听闻洗衣妇双手裂伤，医者原就父母心，他又是个古道热肠，遂配了药膏让门生赠与那妇。“
庄淮起家乱躲，满面乌青，嘴里嚷道：”反了反了，你个九品欺上霸下，大闹审堂，恐吓命官断案，我要奏书上禀祭酒，治你的罪。“
庄淮答允下来。
欧阳斌及杨笠也挺欢乐，叠声说：”这几日委实凶恶，午后一道去茶馆喝茶听戏，权当给凤九压惊，并聊表谢意。“
感喟一声：“你也起来，归去后每日勿忘三省吾身！”舜钰谢过站起。
”你........!“舜钰刚想问他怎在这，却见徐蓝只看看她，朝冯双林低语两句，辄身走了。
遂朝刘海桥磕一首，苦楚又无法道：“先生莫要怪我说大话，在此先给先生赔罪。”
由此得见庄监丞为人处世之道，先不辨事非曲直，只计算官势权重，擅谄上欺下。
吴溥睨觑舜钰，眸中掠过一抹深思，瞧他肥胖有害地跪缩成一团儿，是个还未长成的小狐狸，却已擅玩弄人与股掌间，以此明哲保身，过数年你再看他，只怕已非平常。
刘海桥端着茶碗气哼哼复回原位，庄淮亦是。
一干皂吏人等瞠目结舌，不知作何是好。
庄淮一时语塞，眼中余光瞥见吴溥二人强忍笑意，心底略微难堪。
吴溥屏退皂吏，勃然大怒道：”看你们官不似官、师不似师的，成何体统！若传出去实在贻笑风雅，这堂堂太学府百年基奠是尽毁你二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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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虽出身豪门，却世代明净相承，实难容旁人抵毁。”舜钰抿了下唇：“再就睁睁见郝监生殴打无辜嫡妻，一时忍不过，顺手端粥泼他，并不知那粥滚烫，实非故意为之。”
但见傅衡欧阳斌一世人在灵台处苦等........徐蓝双手抱怀，闲散倚在廊柱前，冯双林亦在，神态不情亦不肯。
顿了顿满话的义正辞严：”我只在其间传手，作奸不法的是门生姨父秦院使，你去抓他来审。”
”猖獗！“吴溥厉喝，他夙来驯良，鲜少这般凛冽严肃，或正如此，倒愈发慑人灵魂。
“立品乃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郝监生缺诚少理暂不提它，只道此次祸起并非门生所挑，滚粥泼面也非用心为之，还望监丞大人细察。“舜钰磕一首，作一揖，白净的脸庞满透无辜。
不过舜钰很快把此忘于脑后，傅衡已奔至面前，高低摆布细心打量番，才展眉松口气：”我等在外头急得火烧火燎的，最怕你走着出来，被抬着出来。“
听得庄淮如是说，舜钰气笑了：“若监丞大人执意要科罪，合该定太病院秦院使的罪。“
复又朝庄淮道：“如果昔日你如何判罪惩纠，我定无话说，只是目前此案牵涉甚广，扯一发即动满身。也不将你难堪，我自会禀明宋大人，由他来决计该如何措置。“庄淮忙喏喏称是。
”你倒撇得一干二净。“庄淮脸孔端严：”方才虽闹哄哄，我却也听得七八分，勿要在我面前诡言抵赖，只需诚恳呈述，何为非主动挑起，何为非用心为之。“
舜钰颌首浅笑，忽见皂吏推搡着郝天禄，进得绳愆厅去了。
刘海桥愣了愣，猛得醍醐灌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本就是读书人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即跳起来直指庄淮痛骂：“你这暴虐老儿，与那郝天禄还郝地禄的监生，同属一丘之貉，竟要陷吾于不义，吾.........吾与你拼了!“
想想咬紧牙关道：“门生甘心受庄大人惩纠，且大人放心，我晓得沈大人不喜绳愆厅犯过事的监生，若问手伤之起，我只说是背不出版，练不好字被先生惩罚的，虽动手重致伤筋断骨，却实是为门生好。”
庄淮一愣：”此话何解？“他疯了么？去定一个正五品官员的罪？
吴溥啧下嘴，吃口茶，不冷不热的语气：“好生奇特，是你审理，问我何为。”
看向刘海桥斥责：“你现在虽为学正，畴前也是做过官的，应最知堂前端方，明镜高悬，众生威武，岂容汝等在此滋扰喧闹。”
腐败已过，雨水且住，阳光来得格外明丽。
一时恼羞成怒，沉下脸斥道：“岂可在此悖言乱辞，目无长辈，念你初犯，暂不予追责。即便是郝天禄诬告与你，也应遵规蹈矩，来绳愆厅禀明措置，怎能众目睽睽之下重伤他颜面？”
蓦得忆起吴司业临出门时，说的那一番话来，或许，相较与芸娘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摆脱哩。
“怨不得郝天禄，你与他伉俪二人平日陌生，忽已物相赠，实在怪矣。自古亦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舜钰脸儿显了惨白，何谓毛刺，即竹板上绕了波折，一顿下来手掌便不是手掌，是一堆血肉了。
“还杵在这何为？还没待够？”吴溥朝刘海桥使个眼色，嘴里冷言喝道，迈步朝厅外走，至门边微顿住，看向迎前恭送的庄淮道：”此祸皆由郝天禄的妻所惹，待事过后，需速打发其拜别，且不允再入国子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