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章 心惑时
犹记得饮下甜毒酒，她挣扎着从屋里出来，死在一棵怒绽的老梅树下。不知怎的复又展开眼，却同秦仲坐在奔驰的马车里，正一起沿官道朝南疾走。
舜钰大哭。
舜钰接过茶碗吃两口，见她穿戴橘黄洒花袄，上面梨斑白裙子，杨柳细腰，鹅蛋脸儿，乌鬓簪着枚点翠钗子，有些用心的打扮过了，是认得的，秦家嫡子秦砚昭身边大丫环，名唤柳梅。
舜钰看她急仓促的，身影一闪消逝在帘后，不由抿抿唇，茶也不想吃了，顺手搁炕边的雕漆几上。
可她却悲鸣着再次重见天日，那就把自已一腔痛恨及思念皆放弃吧。
舜钰暗叹口气，不知秦砚昭何故如许玩弄她，此时他俩还未曾会面，亦无宿世里那些解不开的仇怨。
“小九儿一小我过得好不好？”
她把书渐渐阖上，朝窗外看去，夜色迷蒙，明日是元宵节，游廊罩棚下已提早挂了八九盏荷花灯，风一吹，红穗子摇来晃去的荡。
田家历朝为官，世代忠烈，反遭谗谄至满门抄斩，宿世她碍着女儿身，又因情所困查而不获。
无人再敢上前打搅，男人眸中浓墨深凝，独自沉默不语的望着那女子，雪愈发大了，落得他一肩苍茫。
直至一阵卷地北风刮过，红笼中的星火微颤摇摆几下，终是灭了！
大舜仰天在郊野抽泣呼告，实因他又痛恨又思念。
至于旁的，早已与病笃时堪破。
冯舜钰蓦得展开眼，手还下认识地抚着腹。
回身顷刻，她敛笑肃面，这位小爷是二夫人mm家的哥儿，进京欲入国子监就学，不过是个外姓的贫亲戚，哪需她如许的大丫头亲身来一趟呢。
小庭深院，一个男人披着石青刻丝鹤氅，静看那女子倚树而靠，胸前血渍班驳，亦如满桠红梅赤焰喷霞。
见舜钰嗯了声，她持续道：“夫人让我来捎话，夜已深，你不必拘着礼去见三爷，尽管歇着就是。”说完微福了福，告别着拜别。
大哥年长她很多，平生性子最为沉稳沉着，此时却耐不住的奔来，一把将她抱起，手臂锢的她有些疼，话里道不尽的顾恤。
当今但是大分歧了！此生她唯能做的，便是让沉冤昭雪，还田氏一族明净之誉。
出了院门，她站了站，鬼使神差地扭头朝门上高悬的匾额望去，刹时有些怔忡，原该是近似清和院还是清阑院如许的别称，她虽记得有些恍惚了，但决计不会是“玄机院”这三个黑底鎏金的大字。
她不该哭的，或许就随她们去了。
肖嬷嬷看看她神采，低声安慰道：“昭三爷昨半夜才回，又同夫人闲话久些，寅时方困下，不如过会再来问安也好。”
看着她这副姿色，肖嬷嬷神情突得一冷，舜钰无所谓的回身，沿游廊朝外走，昨同秦仲说好，由他引领着去吃元宵宴的，时候已有些担搁，秦老太爷是个呆板严明的脾气，只怕会心生不喜。
遂问她：“肖嬷嬷去哪了？方才听着院里咚一声响。”柳梅淡笑说：“是在外仕进有大半年的昭三爷回府，石板路滑，小厮抬箱不慎摔了。二夫人驰念，等不及明日，刚特来瞧他，肖嬷嬷被叫去跟前服侍。”
他回身拜别。
校尉面如死灰的应诺，转眼已退入暗影深处。
舜钰魂飞魄散那刻，模糊见父亲携母亲站鬼域路口，翘首来迎她，后跟一众兄长姐姐们，衣袂翩跹，说谈笑笑个不断，也在欢天喜地等她。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一缕冷风顺槅窗缝透出去，她寻件衣裳披上，撑着腮重将《孟子》顺手翻了一页，恰是看到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
半晌，男人才开口：“我令你扼守栖桐院，一步不离守住她，你去了那里？”
柳梅未曾梳洗，还穿戴昨晚看到的那身衣裳，梅花盘扣疏松了几颗，一缕乌梢俏掖进颈里，眉眼间溢出几分娇俏。
神思昏沉沉的，一时竟不知来处。怔了会才觉，她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腿儿缩在青莲色团花锦被里取暖，面前横设黄花梨炕桌，一本半新不旧的《孟子》翻了大半，洇黄的纸张湿了一片，是睡意昏黄时滴嗒下的口水。
校尉神情大变，半膝跪下：“老夫人带着夫人突但是至，命尔等退下.......。”
舜钰抿紧了唇，跺跺发僵的双脚，有些踌躇，却见帘子一动，柳梅端着铜盆出来泼水，见着她只笑道：“三爷还要睡觉呢，只叫你不必等了。”
前一世那些糟心的已好久未曾入梦，不知怎的今又俄然萦回。舜钰只觉口舌枯燥，叫了几声肖嬷嬷，未曾有人承诺，正要下炕，却听帘子响动，出去一个丫环，去倒了松针茶捧上。
“自回锦衣府领罚！从而后勿让我再见到你。”淡淡的打断，语气甚比常日里听去更暖和些。
竟是又回到田家被满门抄斩那日。舜钰回绝随秦仲回秦府藏匿，而是发起去肃州寻冯司吏，冯司吏与田父是存亡至好，亦是秦仲的连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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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处种了松柏，有个石彻的四方小池，浮了层薄冰，隐见红鲤摆尾，一只猫儿弓背蹲池沿垂涎。
前下过一场晚雪，这两日阳光晴好，黑瓦屋檐落下水串，嘀嗒嘀嗒个不断。
“沈大人，皇后娘娘腹中已怀胎三月.....！”一着鹅帽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低声禀报。
一早，舜钰带着肖嬷嬷候在秦砚昭房前。他是外戚，又寄住在秦砚昭院内西配房中，于情于礼仆人回了，她也该来问安才对。
等她两月前赴京进秦府探亲，秦仲惊跌在椅上，五年不见，田家的九儿女人已成束发冠巾的男儿郎模样。
因是元宵节，秦老太爷命在正厅中摆十来桌酒菜，定了剧团，各房一应需求到，吃宴听戏，观灯猜谜，图个团聚热烈。
几个丫头正在扫雪，舜钰看了会，再收回视野盯着丁香色绣竹棉帘发楞，畴昔已快半个时候，报传的丫头只让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