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贰玖章 细打量
“你信？”徐管事拈髯反问。
稍顷便觉无聊，抿口香茶，在把监吏递来的书册细看，是本莲青封面皮子的《乐府诗集》，翻首页便是《横吹曲辞·梁鼓角横吹曲》，讲得是木兰女扮男装代父参军一篇。
“沈二爷的脾气难摸透！”沈桓没好气的答，倒不是他揣着明白装胡涂，确切不知。
他并不说透，仅点道为止，若这小子还参悟无能，那便是天定的命数，需他自个去渡此灾害。
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胆量那么肥，都敢女扮男装了，怎见着他，倒跟老鼠瞥见猫似的。
又朝沈桓道：“右耳房已清算安妥，夜渐深，请这位爷去安息。”
听他咬牙发狠，徐管事笑着点头，稍顷问：“你可发觉，那冯生身形语貌，倒像个女孩儿。”
只要中间房流泄着亮光，门前守着监吏，见舜钰及沈桓踏下台矶近前，忙打起帘子恭道：“沈大人稍刻即至，请冯生随我出来等待。”
徐管事叹口气，这厮情商堪忧，怎没学得他老爹、那匪贼又狡猾的性子半点哩！
倒是说不下去，沈二爷的神采，怎忽得就凝冷了呢！
却也不甚在乎，又同他聊了些旁的，不知不觉间，已是风停雨住。
因常拜别，又皆是性子粗暴之辈，相互并无甚么伤感，只说些保重保重，方各自散了。
一起无话。
舜钰抿了抿唇，实在如许的沈二爷，旁人不知，却让她更是如履薄冰。
监吏指引她榻上坐，舜钰想想还是不敢，只坐在椅上，那监吏也不勉强，斟上滚滚的茶，递来本书册，给她解闷，待统统安妥，即退出门外不扰。
昏蒙天涯垂垂发青，氛围里满盈着一股潮湿土气的新奇。
“问人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存亡相许！”绿鹦鹉不知何时躲在梁上听壁角，听至情深颇怅惘。
干脆扇着翅膀，在屋里回旋两回，沙哑着嗓子唱：“徐老五你害相思魂荡荡，劝君表情意，莫教老了后庭花...诶~~~！”
忽听得廊上有鞋履走动及监吏悄悄禀话声，忙阖了册页站起，公然帘笼打起，沈泽棠迈过门槛，稳步而来。
晓得冯舜钰是个女孩儿后，真是不管如何把她盯瞧打量，就是个女孩儿的模样啊！
舜钰柳眉微蹙了一下，半垂颈冷静走着想苦衷。
视野移落在她肩胛衣上，湿漉漉一片，皆因头发洗后未曾擦干，虽用碧玉簪子绾起，却还是滴着水珠。
沈泽棠俄然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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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球馆宿的皆是各国粹子，远度重洋前来研习儒学。
沈桓自去不提。舜钰进了屋，但见临窗摆黄花梨罗汉榻，面辅藤席，朝里叠堆着石青薄褥及软枕，中心搁一张快意小几，上摆几碟点心和一碗冒着烟气的姜汤，辣丝丝的味儿弥散。榻下靠粉墙一溜摆五六张靠椅，搭着湘竹垫子。
“凡是人间众生万物，老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切身所历，才方可全信。”
“这鸟聒噪，哪日非烤来下酒吃。”
瞧哥这爆脾气！
“刚回，未曾进过。”沈桓答得太斩钉截铁了。
徐蓝有些奇特，只觉徐管事今有些变态，平日不是个爱八卦的性子。
过一角门，通一夹道，等走出再走进一处院落，但见平屋三间，檐前悬着几盏鲜红灯笼，印的那一簇凤竹绿绿森森，犹显小巧且精美。
“那是天然。”徐蓝眉眼端端，满脸的坚信不疑。
微觑着通俗的眸光，看她乌油欲滴的长发拢在脑后，白净的颊腮涨得嫣红，眼神茫茫然的也看向他，竟是又不幸又委曲的模样，好似他把她如何欺负了般。
舜钰莫名有些惴惴，朝沈桓摸索着问：“教员怎憩在琉球馆？敬一亭里冯祭酒的配房不是更合用？”
沈泽棠替她大力地揉搓长发，也不知多久，直看着冯舜钰似喘不气来，“嗯嗯嘤嘤”的点头扭身挣扎，这才倏得放开手，任她一把抓下覆盖在面上的棉巾，微张着小嘴儿冒死的呼吸。
正欲开口呢，也就一晃神的事，沈二爷脱手如闪电般，拔去她发间的碧玉簪子，“呀！”声还含糊在嗓子里，面前刹时白花花一片，竟是被大棉巾重新顶罩至下巴尖儿处。
她冯舜钰但是最会看山川、最识实务的，忙不迭的起家，顺服的急走至他榻前。
他明显刚洗沐过的模样，手里还握着条乌黑柔嫩的大棉巾。
常日无事理数遍的羽衣，飘袅袅落下一尾来。
穿戴件崭新的青布襴衫，未曾束带，衣衿松松敞敞的。舜钰多次见他要么着官服，要么就是上等茧绸直裰，举手投足间带着股迫人的威势，而此时却不一样，书卷气甚浓，犹还带些懒惰的意味。
”你到我跟前来。“沈泽棠沉稳的说。
“那你们何时返来的？过敬一亭可有出来过？”干脆不再绕弯子，她问得直白干脆。
不肯近前，只离了五六步见礼，沈泽棠道声免礼，独自至罗汉榻前坐下，再看她复回原座，手仿佛不知往哪摆，干脆攥捏着襴衫一角，强自平静又掩不住惊骇。
琉球馆离敬一亭很近，相隔仅百数步。
徐蓝掷壶把盏满上，不甚在乎道：“他幼时体弱多病，被当作女孩养至十岁，脾气偏了阴柔。”
倒有点像荔荔背不出版怕他训戒时的胆怯模样。
徐蓝眼神凛冽，捏起颗红皮花生指腹一弹，正射中已逃出窗外、那只贱鸟的肥屁股，但听“呱”的惨叫一声，已两脚朝天跌至稀泥地里。
她手抖了抖，这也未免太偶合了点。
舜钰吁口气，这才安闲些，四周打量一圈，墙上挂着董思白的夏木垂阴图，桌案上整齐撂着很多书稿，笔墨纸砚俱全，撤除些旁的随便物件，便再无别的，可见这里也仅偶尔拜访，并不见频住之痕。
进得门内，模糊可见杂役三两身影，灯笼光影之下，青石板径显见已打扫的非常整齐，同外头混乱之景不成对比。
鸟语还未落，一根竹筷已擦着翅膀划过，幸闪得快，不然那可就是一筷穿喉。
”教员可有事见教？“舜钰咽了咽口水，竭力笑道：”门生耳力甚好，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