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禅房旧识
邵长韫跨步入内，身后禅门随之缓缓封闭，斩剪其间独一的一丝日光。
邵长韫远远见了，便翻身上马，恭谨迎了上去，世人相互厮见过，且叙了两句官话。
倏然，一声几不成闻的感喟之音从禅室中传来，江勇轻手推开了屋门。禅室内乌黑如夜，只模糊可见几点烛光闪动其间，如暗夜鬼火般游离缥缈。
世人拜过寺中所供诸佛，便于一处僻静小院内安息。未几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拍门传话道：“正巧本日贤弘法师于小寺内讲经传道，主持师父差小僧特来相问，诸位施主可去一听。”
邵长韫唤了张靖上前问话，着他安排随行上山之人。诸位女主子的贴身丫环必是随行，自不消说。除外，张靖又别的点了两个手脚敏捷的婆子，并四个聪明的小子随行。其他下人皆打发到方才那和尚所说的院内待命。
邵长韫垂下眼睑，神采淡然，言语如冰霜砭骨，直插大旨道：“不知谢父执唤小侄到此，有何见教。”
未几时，便模糊听得钟鸣鼓响，已遥遥可见梵刹庙门隐于丛林叠翠当中。
马车尚未停妥，前面几架青布小车上已连续下来几人，恭谨立于车马两侧听差。那胖头和尚见车上所载奴秀士数浩繁，不由为莫非：“小寺虽说处所尚大，可本日正值月朔日，香众云集，只恐诸位施主起行不便。”
邵长韫立于其间，知本身此行所带人数浩繁，这几乘小轿于此，无异于精卫填海。遂点头道：“梵刹寂静，不敢过分叨扰师父。只不过家内、小女并几个近身主子上山进香，其他散众俱是候于此处。”
“虚云法师若果能斩断俗世尘缘，就不会书帖相邀，小侄本日亦不会在此。”邵长韫冷哼一声，勾唇笑道。
谢嵩长舒了一口浊气，合手叹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虚云。方外之人，当不得施主一声父执之称。”
那小和尚诵了一句佛号，引着邵长韫一起今后山去了。待转过层层翠竹，行至一处埋没禅房前，那小和尚便不见了踪迹。只一个白发婆娑的瘦骨白叟，自房中迎了出来。
邵长韫蓦地一凛，眸色润润似有水光掠过，他微微阖目，喃喃感喟道：“除了家父以外，倒是好久未有人如此唤我了。”
邵长韫抬首望着隐于山石树林间的层层石阶，双手合十说道：“信官家内与小女身子娇弱，恐山间门路崎岖难行，不知师父此处可有代步之物。”
邵长韫笑而不语，随江勇步至一处禅室门前。江勇抬手重叩门扉，恭谨说道：“主子，定国公已到。”
沈辛夷等人皆是女客，自是不便去的。倒是邵长韫敛袖起家，笑道：“素闻贤弘法师学问赅博，既有了机会，我倒是要拜见的。如此，便劳烦小师父前行带路了。”
那两个知客僧对视一眼，诵了一句佛号，带了几个慎重主子，沿石阶巷子上山去了。
“施主为国运祈福，实乃大善之行。能来临此处，小寺蓬荜生辉。”净明主持呵呵一笑，引着世人向大殿而去。
那胖头和尚探首打量了邵长韫身后车队一眼，近前笑道：“我寺方丈业已为诸位备下燕息小院，还要劳烦各位启动尊驾。”
世人曾评说谋士邵文叔有言：经纶满腹朝气巧，一人可敌十万军。周览六韬与三略，淹贯奇计通鬼谋。笔阵词锋锁敌魂，局局相扣惊鬼神。殚见洽闻世无双，千载谁与伯仲间。
老者缓缓低首，手中佛珠于指尖飞速滚过，却终是沉默不语。
谢嵩唇角索索颤抖，声涩语咽地叫道：“平渊，暂请留步。”
邵长韫一见此人，唇角反倒荡起一丝清嘲笑意，缓缓说道：“江勇，能说动张靖替你传信，想亦是费了很多口舌。”
邵长韫躬身执了长辈礼，缓缓开口道：“一别数载，您老一贯康宁？”
邵长韫道了谢，又恭声说道：“实有女眷，出行不便。劳烦两位师父先行一步，带几位家下人至寺内清算安设。”
尤记恰当日两人结誓刎颈为知己，怎料目前碧落鬼域两茫茫。
要知谢嵩所求何事，且听下回分辩。
暗中瞬时觌面扑来，邵长韫微微眯眼，借着微小的烛火四下打量，便见禅室深处似有人影轻晃。邵长韫徐行上前，便见一个垂暮老者跏趺坐于蒲团之上，一身老旧僧袍。一副苦行之僧的打扮，只不过未曾剃度罢了。
现在且说邵长韫一行车马行至天普山前，早有两个知客僧在山脚下合手相候。一个胖头圆脸，一个长脸猴腮。皆披着一身旧僧袍，俱是慈眉善目。
只见那沈辛夷与邵子姜皆头戴轻纱帷帽，扶着丫环徐行而下。邵子期年纪尚小，自是不消遮面。还不待朗月相抱，自挑了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邵长韫抢先打头，沈辛夷并子期、子姜皆上了小轿，其他丫环主子皆是随轿而行。一行人沿着蜿蜒盘曲的巷子，逶迤而行。
沈辛夷让她唬了一跳，骇然道：“你这猴儿，佛爷脚下也不得寂静。”
待世人、车马逶迤行至山脚之下，果见一侧草棚上面停了几乘竹椅小轿，上挑着轻纱薄帐。
那胖头和尚闻言，伸手指着旁侧一处小院，笑道：“此处小院最是僻静，常日里俱是借与香客歇脚之用，施主可自行安排。”
谢嵩压下满腹涩然，腔调平平似从天外而来，却透着一股说不出地哀凉。“本日请贤侄来此一叙，实是老朽有事相求。”
谢嵩闻言，手中所捻佛珠倏然一顿，眉眼饧涩意惶惑，且忆旧年戏语：有子当如邵文叔。
胖头和尚伸手相请，带路道：“前面山脚处业已备下竹椅小轿，诸位施主且随我来。”
邵长韫缓缓回顾，目光如同寒冰利刃普通，直直地刺入谢嵩心间。他冷冷开口道：“父执应知吾最不像家父。本日，不管父执所求为何，小侄必不会应许。”
此时，沈辛夷并子期两姊妹才挑帘下车。
“敝人熙攘凡尘俗世者，法师寡欲清心畸人矣。恐是道分歧不相为谋，长辈不敢叨扰，就此告别。”邵长韫眸光微凝，回身便要拜别。
待世人行进庙门内，早有主持净明法师身披金襕法衣，带着几位师父于路旁合手相迎。诸人忙止了肩舆，邵长韫紧行几步，上前见礼道：“信官并家内诸人叨扰法师了。”
“叩请国公爷大安。”江勇脸上声色不动，控身说道，“主子在内里等您，且随我来。”
“施主何必如此计算。”谢嵩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