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15）
美妇人因叹一声，语气实足透着难过：“不瞒将军，本宫冒死潜来虎帐寻陛下，是因……嗳，宫中出大事了！”
天子好深的端倪，仿佛结着浓浓的哀痛……但她坚信，那只是她的猜想，陛下臣上之君，怎会哀痛？
那美妇人叹了一口气，软下腔调来：“老将军，你说的也不无事理，宫中之事，并不能拿来军中做文章……本宫亦非不讲理之人。但实在是……本宫冒昧之处，望老将军包涵，本宫今儿……必然要见到陛下！”
众将皆惊奇：“宫里出了大事？”
她终究见到了天子。
“陛下如何？伤的重不重？”美妇人蹙了蹙眉，看起来非常焦急。关殷陛下之情，想来是逼真的。
老将军寻了个借口与内臣一同出帐，因问：“内侍大人方才向老夫使眼色，如何……有甚不对么？”
娇娇。
这个名字，早已被汉宫忘记多年。是天子亲手，将这个名字，从椒房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青琉地上，抹去。
天子使了力量，真将她的手捉紧了，她心下一喜，便有了主张：“陛下，是我，娇娇返来了……”
老将军略略蹙眉，因听了“陈阿娇”三字，乃是一惊，又上高低下打量她，只觉这女子面貌素净，气度不凡，……莫非果然是陈阿娇么？
谁也未曾想，宫里养尊处优的朱紫，竟会混入盲流中,走了那么远的路，从长安一起行至苦寒的漠北，……意在何？
“陛下，您、您在说甚么？”
内侍起了身，左也看看,右也看看,与几位老将军对视，面面相觑。
何必呢？
骗过了宫中世人，却唯独偏不了他本身。
“是了，”内臣点头，“废皇后陈氏……的乳名。”
“实不相瞒，”老将军照实相告，“陛下受了伤，因将养着，怕是不便利见闲杂人等。”
几位老将军踯躅，好好久才“叨教”道：“娘娘这一起苦来，不知所为何事？”毕竟是交战多年的将才，面对虽是宫中宠妃，但也不觉得意，军中铁则一概恪守，因一丝不苟言道：“军中与宫里分歧，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娘娘一介女流，实在不便利在军中久呆！稍待，末将派人护送娘娘回长安！”
老将军因叹：“伤的倒不算太重，皮肉外伤，未中关键。但……军中前提艰苦，汉军此一役未得好处，我们深陷窘境，补养供应全都跟不上，陛下的疗治也未得法儿……”因瞧那美妇人一眼，端庄道：“娘娘既是陛下可托任之人，老臣无当坦白。但须娘娘服膺，陛下伤情，毫不成泄漏一个字儿，一旦走了风声，传到兵士耳中，又不是那么个事儿了，实在太伤士气！望娘娘谨言慎行！”
“哦？”老将军惊奇道：“敢问陛下昏倒中所唤之人，……是谁？”
她微怔，诘问道：“陛下昏倒时一向在喊这个名字？”
她将脑袋凑了上去，天子嘴唇微嗫，清楚在说话。
“我要见陛下，烦请指路。”美妇人看似荏弱，语气却一点也不逞强，她并未用“叨教”的口气，而是号令。居高临下地，号令挞伐多年、军功赫赫的将军们。
老将军刚想回绝，却见劈面方才请出来识别人的陛下贴身内侍，正对他使眼色，好似有甚么话不便说。
内臣却不觉得意：“娘娘，陛下悠长来，都如许……不为怪了。”
天子仍昏倒着。
“不是陈皇后？”
依内侍所言，天子公然受了伤，且不轻，军医正跪龙榻下疗治，王帐以内，持戟守着的，俱是陛下亲信，设防所密，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天子抿着唇，神采显得极惨白，不知是昏倒还是睡着，总不见复苏，闻了女子之声，才稍稍动了动，她看去，天子的眉却微微地蹙了蹙，好似有知觉，晓得她来了似的，她一惊，连喊军医：“快来瞧瞧！陛下好似醒了！”
但陈阿娇乃一介废后，在汉宫中，也早没了阵容，陈氏一脉皆式微，朝中亦无人。她现在怎会呈现在此处？
“免！”那女子抬了抬手,好倨傲张扬的神采，那种光芒,凭是荆钗布裙,也袒护不了。这会子,她的身份但是再不叫人思疑了，颐指气使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宫里的朱紫。
幸得内臣扶了一把，她稳住，便膝行至天子跟前，咽道：“陛下，您、您可如何如许啦？臣妾……臣妾好想你呀！”
“这点我懂，”美妇人道，“不该说的话儿，我半句不会多言。陛下若不见‘闲杂人等’……烦请将军代传一句话儿，问陛下，现在站在军帐中求谒之人，乃长门陈阿娇，陛下肯不肯见？”她这一时，便变得极度驯良有礼：“有劳将军了！”
内臣道：“本日呈现在军帐中的宫中贵妇，”他顿了顿，昂首看着老将军，不无难过，“……非陈后。”
但天子到底言不由衷，口不该心，冒充这般狠心，骗的又是谁呢？
娇娇，娇娇。
内臣因说：“陛下昏倒时，合法奴臣守值，奴臣贴身服侍着……陛下昏倒中亦不忘喊一人名字……奴臣想，若让娘娘去见陛下，以聊慰陛下之心，当于陛下伤势无益，故此，奴臣暗里主张，不如便承诺娘娘所请？”
如此不易，如此可贵。
军帐中久无女子，这温婉的女声现在无疑显得极润耳，她甫见天子，便伏榻前哭，情深非常。
“唉，”内臣道，“恰是陈皇后乳名。”
“嗯！”美妇人点头：“必见陛下！”
甚而，就差那么一点儿，也从他的影象里抹去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内臣的感喟声打断，老将军因问：“内侍大人有何指教？”
老将挞伐百战，此一刻，才是最惊奇时。
老将军因说：“娘娘到底何事欲见陛下？老臣若能代庖，必代为转告。”
但陈皇后被废多年，宫中早不闻有此人。在诸臣心中，陈后伴同她那曾经荣光无穷的陈氏家属，早已息声。没想不但天子此番仍惦想着这个表姊，便是陈后，对天子的牵挂惦记非常人能比，凭一介弱质女流之身，远行千万里，来到军帐中，便是为见天子一面。
天子蹙紧的眉头便这么松了来，迷含混糊：“娇娇……是你……？”
她转头喊内侍：“我闻声啦，陛下在喊‘娇娇’、‘娇娇’……你听！”她明显很高兴：“你听！陛下有知觉！”
天子的手略动了动，她好似受了开导似的，将手贴着天子的掌，天子一动，便将她的手包裹、攥紧……
她嘶声喊着“陛下”，哀痛而至，全部身子跌了前去，额头磕在榻前，差点撞破，剌个血洞穴出来。
她一惊，刚才调剂了坐姿，凑得更近，终究听清楚了，天子是在喊她，喊一小我的名字……
她俄然，脸上咧了一个极苦、极苦的笑：“……冤孽！当真是冤孽！”
老将军当下便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神采，入朝为臣很多年，当年满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金屋藏娇”之诺，天然是早有耳闻的。陛下与嫡皇后陈氏又是少年伉俪，青梅竹马的表姐弟，豪情深厚些，亦不违常理。
“是我……”她笑着：“陛下，您醒了吗？您要快点醒过来呀！娇娇在这里，陛下，娇娇一向都在这里陪着您！”
因叹道：“没想当年金屋一诺，竟是个传奇。老夫有幸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