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3）
日子恍然便滑到元光六年的初春。
天子赐酒：“大汉光荣，功在诸卿！朕满饮此杯！”
元光六年的初春，卫子夫得诸邑公主。点将台上，一支大汉的军队，正从这里解缆。彪炳史册的大将军卫青，第一次领兵出征，而后横扫龙城的传奇，亦在现在晴光下，点肇端笔。
她回转过来，悄悄擦了眼泪：“无妨，这原不怪你。只是本宫觉着有些奇特，”她的声音垂垂转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母亲如何不去探视呢？”
这一年，卫青拜将，封车骑将军。率兵征匈奴。天子于点将台亲身送军出征，大腹便便的卫子夫陪侍。
“诺！”卫青拜首：“卫青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殿里只剩她，蕊儿，楚姜三人。
这些事，她都不晓得。
但外头的天光必不依宫里如许悄静，该产生的事，原封不动地在君王案牍上勾圈。
“阮美人……”阿娇细细咀这三个字，只觉陌生，但又想，她初时贵为皇后，只顾本身椒房殿一亩三分地，该当傲视永巷的眼界，于后宫中诸美人诸夫人亦不熟稔，便又不觉奇特了。因道：“那么……本宫如果去那阮美人处，想必能见到陛下？”
诸将摔盏痛饮。
卫子夫神采不好，手捧腹部，有些困难地走前了几步，看着卫青，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儿，便要滚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羽林军暗卫紧锣密鼓地漫衍四方，大要上看，统统都与平常无异，但她，或宫里的任何一名婢子，一旦欲出宫门，便会被挡返来，门禁在不知不觉中缠了一道又一道。
她的陛下，将在金銮座上，等着她的父母。
阿娇闭上眼睛，任蕊儿拿软毛巾给她擦汗，因说：“倒是如许便好啦。你只不晓得，方才做了个恶梦，骇本宫一身汗，――楚姜……楚姜浑身是血地立本宫跟前儿，喊本宫为她做主，教本宫救她……”
她说的极是，阿娇便也稍稍宽解了。
“免。”他轻声道：“卫青，你起来。”他的声音还是自傲实足，君王尚年青，大汉帝国万岁之基，仍然盛繁。君王笑道：“前数次北击匈奴，均功败。卫青，你此番去，不斩匈奴，我大汉声望焉在？”
元光六年。只不过是从长门宫前满地雪景换作了草长莺飞，仿佛甚么也未窜改，但她却已经不能再去看内里草色青青，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网，已经将她的宫门冷冷地罩盖。
楚姜是个机警的，得见机遇，公然向羽林军内卫探动静去了。阿娇一起等着，盼过一天又一天，那楚姜，倒是再也没有返来。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当然不会晓得，此时馆陶大长公主与其夫堂邑侯陈午，正在江陵，拥兵陈外。她心念的汉宫，此时正如一张伸开的巨网，等候被烙上“佞逆”的大长公主与堂邑侯归命。安静的背后，暗潮澎湃。
这一夜，她错愕从梦中坐起，蕊儿又打帘子又送水，忙的没本事。她盗汗涔涔，喝过了水，有了点儿精力，才说道：“你道本宫梦见谁了？”
楚姜眉色一紧，见阿娇表情不愈，她天然也不欢愉，便欣喜道：“娘娘莫急，待过几日，婢子设法儿去探探动静……您好生养着，冬寒轻易作下病来。”
卫氏一门的光荣，从这里开端。
阿娇点点头。眉头却仍未伸展。汉宫如有动乱，天子那边儿，必不会半点风声都不透。这时，打前门去走动静的蕊儿倒是返来了，一见阿娇便谒礼道：“娘娘，婢子可算返来啦。这路……可真真儿难走。”她话里有两重意义，阿娇听懂来，因叹一声：“这路条条都给堵死了，走着可磨脚呢。”
武帝情起，向卫青道：“你有甚么话，要向你姐姐说的，这便说。此一去，再回长安，不知是马革裹尸，还是……”天子略略笑了笑，转向卫子夫。
天子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宣太医令！”
蕊儿回话：“娘娘，那些个黄门郎的嘴儿铁把门的，一点儿都不肯露话，婢子甚么也探不到，只晓得……只晓得长乐宫里太医令循一日三餐晋谒，好似比平时频繁了些。陛下下了早朝便吃紧去长乐宫探，婢子想……婢子想……”她努了努嘴，好半天也没能把话讲完，阿娇因接道：“不妄说是测度，恐怕阖宫的民气里儿都有了数――”她闭上眼睛，眼泪缓缓流出：“太皇太后大限……”她只说了这六个字，便哽咽不成声儿了。
蕊儿和楚姜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娘娘保重……”
她俄然脑中一明灭，问：“陛下克日宿在那边？”蕊儿顿了一下，因回道：“本来是卫夫人见宠，此时因……”她说的含糊，但陈阿娇并不放过，蕊儿只得硬着头皮道：“卫夫人月份愈大，已然不能侍寝。克日……陛下政务繁忙，鲜少幸后宫。婢子只听得黄门郎那儿有动静来，陛下有几日是宿在阮美人处。”
卫子夫含泪：“青儿……”她张了张嘴，再多的话都吞进了肚里，艰巨支起家子，此时，盗汗已从额上滴下，腹中只觉一阵抽痛，她本能地抬手，却拽了天子的玄色箭袖，将天子的目光吸引过来。天子惊觉不对劲：“子夫，你如何？”她已经生拽着天子，全部身子毫不支力，缓缓地滑了下来……
卫青谒道：“夫人保重……”
内里……产生了甚么？
她的话亦是非常有理，阿娇有些松动，楚姜因看主子如许犯难，便道：“娘娘莫忘了，婢子家里姨表亲戚但是在羽林军中当差，婢子少不得跑一趟，总能探些口风。”
刘彻于万军中回礼。卫青已出前：“陛下万年无极！末将此一去，征程浩漫，不知何时能归长安……”将军眼中有浊泪，忽一顿，再禀圣上：“……虽战不力，末将定竭穷身之材，不破匈奴，誓不还！”
宫里暖炉早已撤下，是初春了，天渐转暖，早用不得这些个劳什子了，满宫里，只点几支烛盏，有一份儿小小的暖和，歪在榻上，就着烛光，小小儿瞄两眼书柬，煨一份好吃样儿的吃食，大明烛偶尔会爆个烛花，她听着，好似光阴悄静地在耳边划过，反是笑了。
旗号顶风招展，远了望去，铠甲成片，这一簇的金戈齐齐倒下，兵将跪了满地，山呼万岁。
旗号耀耀，这声音也在风里散开，直如烟缕，袅袅青云而上。
她从榻上起来，问道：“陛下那边……你探到了甚么动静？”她想了想，又问：“母亲呢？如何比来一点儿动静都不给我？她去长乐宫探过外祖母了没？”她另有题目，吃紧道：“外祖母可还好？这夏季转眼就要畴昔啦，应当轻易起床了罢？”
此时无声胜有声。
“哪能呢，顶是恶梦。谁敢欺负楚姜呢，娘娘莫忘了，那楚姜是如何讨来的？杨长侍做的主――莫说我们宫现在势微，他们尽拣楚姜如许儿的欺负，但凭杨长侍的名头，谁敢打楚姜的歪主张？没的教杨长侍一顿好揍！”
一季隆冬，就如许晕晕沉沉地畴昔了。
野地里，忽有胡琴声鸣，瑟瑟如诉离人泪。分开的将领，将带走大汉的灰尘，去光复上谷，去陈兵塞外，扬大汉之威，拦胡人铁马于万仞国土以外。
开了春，气候和缓起来。宫门前满场的雪化开，阳光生暖，满天里仿佛都氤氲着花香、青草香。
她撑着额，一支大明烛在烛台上悄悄滴蜡，她只要一低头，便能瞥见烛芯似熔化了般，圈在晕黄的烛光中，萤萤只成一线。蜡油一滴一滴沿着烛台落下，很快凝成固状。她眨了一下眼，那瞬烛光也随之翕动……
“是了，长安夏季冷的紧。只怕比先祖堂邑侯的封地更寒。”阿娇因接道：“也罢，这么多年居长安，惯也惯了。”
蕊儿与楚姜相觑，一时无法，不能接话。
“你的意义是……楚姜好端端地在内里，只不叫我们给见着？”
蕊儿抖了抖厚绒氅上躲着的雪絮子，神采微重：“外头又下雪呢。”
蕊儿有些惶急，恐怕阿娇行事不顾礼节，反恼了天子，因劝道：“娘娘千万不成，不说现下门禁森严，我们长门宫里人，想要出去，少不得一番盘问，怪磨时候的。若然能出去，娘娘若闯阮美人那儿，不说陛下脸上不好，可不叫永巷八大宫紧着看笑话？今后若再想要些甚么动静，只怕黄门郎的口闭得更紧。我们得不偿失。”
不知天子是甚么意义？
身后齐齐布阵的将士亦拜首，声震四方：“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蕊儿因说：“是楚姜？”她扶着阿娇，悄悄给她顺气儿：“娘娘莫忧心，那些个厮门看着呢，我们里头的人不教出去，楚姜如许聪明，给她蹦出去了，那几个厮门守着，必不教她再回宫里来的。”
两阶边宫人缓缓退下，帷帐在丝丝流窜的氛围中悄悄拂荡，居中的高炉、案几上的手握小暖炉子，皆嘶嘶有声，含着热焰吐纳。周遭的氛围是暖的，陈后依偎着明炉，脸庞被跃起的火光照的亮堂堂。
“那是了。楚姜跟我们一样急，她也想出去呢，没的那些个狗腿子不让呀！”
武帝眼中黯色渐深，他微微蹙眉，唇角却仿佛勾起一丝弧度，帝王的城府，蕴于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