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4)
锦帷香浓,罗帐缓缓没下,宫人们趋步退下,浩浩未央,明烛将天子之卧照的通透如白天,烛芯蜡油滴的似红泪,夜阑干,红泪萧萧。
武帝上朝时,与朝廷权臣周旋较之平常更火急,窦太后大限将至,外戚朋党个个躁的团团转,朝廷权力分划将有大变,权臣各自为己打算谋前程,一时之间,满朝廷乌烟瘴气,武帝下了朝仍窝一肚子火。
卫夫人已显怀,挺着大肚出去,见武帝面上无喜,问明启事,赶紧请罪,才下拜,便被武帝扶起:“你有孕在身,念着皇儿罢。”
见武帝微有怒意,唬得那宫人连连叩首:“婢子万死!陛下未颁明旨,奴……奴等皆不敢擅动……”
卫夫人害羞点头:“妾候着陛下寝息,陛下朝政繁忙,莫要熬坏了身子……”她是姿色无双的美人,略一低头时的模样,眼波含情,似盈盈流转的水脉秋波,风一卷,便要皱了似的:“陛下,九五之尊于臣于民,乃‘君’,于臣妾与腹中孩儿,是一方天呐!陛下时候惦记本身身子,便是珍惜臣妾了。”
卫夫人谢恩,因道:“这事是臣妾猜想不全,那日听陛下发恩,要将陈皇后迁出长门,妾原觉得,陛下定是有明旨颁了下去,那些个厮门,早都照着做啦!妾因有孕,克日来乏力,未能去椒房殿晨昏定省……”
武帝叹了一声:“昨晚朕拜长乐宫,谒见皇祖母,满满一室的人……她们尽觉得朕不晓得,陈皇后就在其列!”
再过数月,深宫秋寒更重,老太后独居长乐宫,太医令常常谒见,皆是一脸沉重,窦太后沉疴日趋,阖宫都晓得,长乐宫千岁,也不过掰着指头数过,就在这几日了。
只恨*太短,日太长,次日晨起,武帝居卧中,悄悄摇了摇手,俄然道:“子夫,椒房殿还空着?”
武帝昂首,眼中微含笑意:“子夫,是你?”天子捉过卫夫人一双纤手,悄悄碰了碰,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在等着朕?”
他喜爱神驰的,是像卫子夫那样的一脉柔情,而倨傲与天成贵胄的身份,只能住在长门,这些他都有,他并不奇怪。天子爱一人,哪怕她是樊楼酒坊女子,又何妨?
是女子温软恭敬的声音:“陛下,夜太深,风吹着实在凉,早些歇了罢?”
天子粗大的手悄悄滑过她的脸庞:“子夫,你不欢畅?”
“陛下厚恩,妾与卫青经常感念――”卫子夫盈盈拜曰:“只是,北地苦寒,妾听闻匈奴蛮人凶恶非常,臣妾怕卫青对付不来。”
一时之间,武帝刘彻□□乏术,他的馆陶姑姑天然也不肯闲着,趁着窦太后另有一口气儿在,必是卯足了劲儿,想将爱女陈皇后拉出冷宫。这天,武帝分拨运营诸项事件,俄然想起家在长门的表姐陈后,便问摆布道:“皇后现在在椒房殿住着?”
卫子夫平生并无所求,只愿帝泽积厚,冗长宫灯下捱过天明的日子,不必太孤单,如此,诚愿已足。
武帝“哦”了一声,竟无妨说道:“既空着,让陈后搬归去罢。”
“如此,内廷小事,朕便不忧心了。”
卫子夫温温笑道:“陛下怎地俄然想起皇后?”
“甚么功德?”卫氏莞尔。
卫子夫大惊:“陈皇后昨晚也在长乐宫?”
年青轻的宫女子立时下拜,怵然道:“陈皇后依例搬家长门……不知陛下……”
武帝笑道:“此番考虑,经朝廷决定再三,各数朝臣都向朕保举本身人,子夫,这但是个肥差呀!朕有功德,天然想着小舅子――”
武帝哪还禁得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子夫,你最好,还是你最好……”
烛影曳动,一片晕黄在面前踏实,摇光似波纹普通漾开,武帝一手撑额,掣在案前打盹,困意深切,一个惊乍,差点将案前烛台颠覆……
然卫子夫多么善解人意,低头温言道:“陛下雄才伟略,胸含经纬,但那起子短长政事,臣妾都听不懂……臣妾服侍陛下晨起罢。”言毕,将早已筹办好的龙靴细心为天子穿上,冕冠十二旒、玄色冕服,一一分拨,后宫妃嫔,姿容雅态,难出卫氏之右。
“朕乏了,退下。”冕服一角似有轻动,武帝摇了摇手,表示宫人退开。
武帝轻觑她,笑道:“子夫这反应,当真和朕初初看破时一模一样!想必皇祖母身材情状大不好,长门那边知了动静,便悄悄来谒见。朕能说甚么?同为皇孙,恤皇祖母凤体,也乃人之常情……”
卫子夫涕泪如雨:“陛下,卫青与妾,幼年时相依为命,臣妾――臣妾只要这一个弟弟呀!朝中亲贵将才几数,陛下可否另择贤能?”
卫夫人神采微戚,仿佛并不是太高兴,她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在心底对武帝饮马北疆的野心并无太多拥戴,她所求的,不过是夫君在侧,臣弟能长伴君上,他们姐弟见面不必太困难,便好。这平生锦衣玉食,繁华登天,已然比当年在平阳公主府上一家为奴的苦楚情状,好过太多。
“匈奴兵指上谷,犯我大汉,这口气,朕如何能咽下?”武帝甩袖曰:“妇人不当政!这话,子夫咽下!此后,忍死不能出!”
卫夫人一番话羞中带娇,平叙的理儿从她口里说出来,软玉生烟,仿佛齿嚼香草,非常叫人受用。
这些都是朝堂之上的机谋了,武帝平时并不会在内宫与宫妃闲叙家国大事,本日竟将朝堂分权力弊脱口而出,连他本身都唬了一跳。
卫夫人伏塌下微微抿唇不语,却听武帝又道:“长门别苑,毕竟不比内宫,酷寒时分只怕日子不好对于,朕瞧她清癯了很多,”武帝微微感喟,“堂邑侯府养尊处优娇惯出来的小翁主,这数月来,想必难捱――朕明白太皇太后的意义,到底怜恤堂邑侯一门,在朕这儿讨个恩旨,尽想赦了长门那一名皇孙……朕的心机,老太后比谁都清楚,料全外洋戚合着也比不上她窦氏一门,一个陈午又算得甚么?窦太后都不怕拱权让陈氏,朕怕?”
宫人侍立一边,偌大的宫殿,龙威盛然。
天子龙颜大怒,吓的卫夫人叩首如捣蒜,武帝见她如此戚戚,非常不忍,亲身扶她起来,和颜悦色道:“子夫,朕这一番苦心,你如何能不谅解?朕是为谁,你可晓得?前朝吕氏,吕门根深脉广,吕产吕禄个个手握大权;及今太皇太后窦氏,亦有窦婴之流佐政。你有甚么?子夫,你有甚么?”
武帝皱眉,打断小宫女的话:“朕恩旨,叫她回椒房殿待着,你们如何不照做?”
“朝堂详议,朕决定封卫青车骑将军,不日领雄师北击匈奴,待他班师归长安,朕再加封。”
这是甚么时候,竟又冒出个刘荣来?
当着本身最宠嬖的卫夫人面,武帝另有开打趣的心机,此时卫子夫已经伏地拜身感激再三,武帝不忍,因将利弊再陈述:“子夫,此行可谓‘肥差’,也可谓‘凶恶’,朕不瞒你――自我大汉于长安迁衍始,对匈奴战役,无一不是败退再三,哪怕文景乱世时,亦如此,皇父皇祖雄才伟略,当治时,海晏河清,我大汉百姓安居乐业,但于北击匈奴一事,数此败绩,概莫能外。”武帝感喟道:“此次遣卫青出征,能胜,则大好;哪怕败绩几数,亦不能罪恶于他。子夫,你千万放心。”
帝王蕴天子之威,却仍然有深意缠绵的时候,他是高居龙廷之上的“君”,现在,也不过是享用小后代神态的男人,像平常百姓一样的家主男人。
未央宫,中宵。
卫夫人侧跪塌下,为武帝着御靴,昨夜一番温存,教她目前晨起时,面庞仍如同点染数朵桃花:“椒房殿乃中宫主位,现在……一向空着。”卫子夫不敢看武帝,君心难测,她也料不准天子俄然问起椒房殿,心机是为着甚么。
北境匈奴犯上谷,内廷里,皇祖窦太后气悬一线,那边厢,权臣奏报,疑是发明临江王踪迹――废太子刘荣于景帝中元二年惧罪他杀,彼时窦太后闻讯大怒,命厚葬,此事满长安城尽人皆知。
卫夫人忽地一愣,烫手的绢巾差点抛弃,宫女子端着铜盆热水候立,卫夫人鲜少失礼,这一唬,骇的那名宫人几乎将满盆水泼掉。
卫夫人恍然大悟,本来,武帝这一番盘谋,皆是为她与腹中孩儿的前程着想!君君夫夫,偌大的汉宫,她所能倚仗的,也唯有天子。
武帝一时动容,悄悄挑起卫夫人小巧尖尖的下巴,道:“子夫,朕有一桩功德要奉告你。”
卫夫人眼中有泪,本身所做不周处,幸亏武帝体恤,忙拜身曰:“陛下,臣妾顿时着人去椒房殿好生安设,统统归复如旧,边落门角样样打扫,迎陈皇后回宫!”
“原不怪你,子夫,”武帝喃喃,“这些都不怪你。子夫,你是最漂亮、最贤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