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3）
天子略一怔。
天子一怔。那女孩子的语气神态，竟在某一刹时，与窦婴约略重合。原是如许血脉相承的骨气，自有其一番事理。古来帝王治世，能灭其形，却不能灭其风骨，魏其侯窦婴，往年皇族宴酣时，他竟敢劈面拂逆太皇太后之意，到底有着几分骨气，阿沅尽得其脉。
肩辇稳稳落地，天子竟亲撩了帐幔，惹得一众小侍严峻起来，仓猝执扇驱蚊。
天子嘲笑：“好大的胆量！”音量拔的极高，震得八面清风都颤抖起来；凤尾一簇藐小的剪影仍在墙垣下轻摆，虫蚊仍躁动；天幕下却极悄静，静的仿佛连星子都要悄悄埋了头脸……
“哦？你倒是说说，”天子笑道，“你有何求？朕洗耳恭听。”
“妾……妾有最后一个要求，”窦沅声线微颤，“……此一去匈奴，告别长安，再见不知是几时，妾……妾想见一见长门陈氏……”她恐怕天子大怒，说话极谨慎：“阿沅只怕至死也回不了长安了！望陛下成全！”
“阿沅情愿，心甘甘心，”窦沅猛地抬开端来，“但，阿沅并非别无所求！”
天子阖眼高坐辇中,随驾停了下来,只等杨对劲引了人来。因是夏夜虫蚊极多，打幔的小侍半刻不敢懒惰，捉大扇恭肃立一边,绡帐围的极严,薄幔映着天子一张端肃的脸，挺的鼻,饱满的唇,阖下一层阴翳。
“一桩，极伤害的事。”
她低头，几要将声音埋进了卷过的风里：“汉宫生我养我，阿沅自小善于太皇太后姑奶奶身边，现在……亦当是报姑奶奶哺育大恩的时候了。”
“有话尽说，朕为你做主，”天子笑了笑，“朕连日来忙，是忽视了你……太后的话，你听听便好，朝堂诸事，无一能绕开朕的圣谕。”
“你不必――”天子道：“朕是说，你要‘报恩’，不必用如许的体例。”
窦沅低头不说话。
刘彻俄然伸了手来，往前抵着窦沅后背，再一用力，阿沅全部身子前倾，几乎支不住。再昂首时，君王龙颜正威，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正抵她面前。
窦沅的声音极轻，却很沉稳：“阿沅一介女流，若然能为君上分忧，当是幸运的。远出塞外，和亲匈奴，――阿沅情愿。”
“甚么事？”
她竟不哭，反而迎视天子；一改先前的荏弱，那样……逼视天子。
“望陛下成全！”
她却跪了下来。
阿沅微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天子。
这个好女人的婚事，算是迟误透啦。再碰上天子有这么个母后，想了如此馊点子，阿沅的下半辈子，毁尽。
天子怒极反笑：“谁借了你胆量？窦沅，朕紧着要你好，你别不识汲引！”
她不止眉眼有几分陈阿娇的影子，连眼底那份倨傲也像足，窦沅现在反而没的半丝害怕，沉沉稳稳地答复天子：“陛下，她不是‘陈后’，您的陈后，早被您一道恩旨，给废了。椒房殿里住着的，才是皇后。”
他笑道：“也不是不成以，你另有能够用来与朕互换的筹马，――窦沅，你为朕做一件事，朕便能够承诺你的前提。”
月色下，她眉眼清和，实在是个美人胚子，表面被宫灯散出的暖晕打的极温和，大略世上美人皆是类似的，她的脸上，竟有几分……或人的影子。
天子神采公然很丢脸。
“哭啦？”天子柔声问。这腔调极教人放松，带着三分宠溺，倒像是往年与陈阿娇说话似的。天子朝堂虽刚硬，对待宗亲姊妹，还是存着几分温情。
“你甚么意义？”天子倒是一惊。
阿沅果然听话地抬开端来。
“你想见陈后？”
此时杨对劲已领了人来,于辇下谒。天子蓦地展开眼，隔着一层薄薄帐幔，模糊见辇下那女子，好一副荏弱的身骨，细柳腰，青黛眉，好久没见她了，是瘦了些，自打长乐宫老太后薨，陈午事发，天子便一向在动手清算外戚余部权势，确然也忘了这丫头了。细心想来，窦沅也算出身凄苦，逢了及笄出嫁之时，魏其侯窦婴死，她服孝三年未说与人家；窦太后是心疼她的，留在身边只等阿沅服过了孝期，满朝文武显达中物色个好人家，好将亲亲侄孙女儿嫁了去，却不想，窦太后没能熬过来，反是多年累蓄的外戚力量触怒了天子，少年天子眼疾手快地修剪旁枝，窦氏大厦将倾……
天子俄然嗽了一声。
他饶是这么坐着,已是非常严肃。无人敢正觑龙颜,侍从小侍、宫女子们个个微低着头,天子不说话，他们仿佛连呼吸也不敢。这周遭的氛围都呆滞了。
言下之意是，远赴匈奴王庭之事，还需圣裁，太后一介女流，做不得主的。汉宫的天下，到底还是天子的。
她肥大的身骨较着抖了一下，天子思疑看错了，疑是风吹的猛，将阿沅直要掀了去。她那么瘦，那么小，柳枝纤腰，迎立在风中，怎撑得住呢？
天子倒有几分揣摩不过来了：“你甚么意义？朕如何猜不到呢，――你要去匈奴，以见陈阿娇一面为前提？你去不去匈奴，与朕又有何相干呢？须知，朕从无一刻是怕过漠北犯境的野狼的！”天子讽刺道：“拿这个做前提，你未免太蠢！”
他伸了手，表示窦沅御前说话。
天子竟觉有些意义了，这女子，眼睛里透着窦婴的气势！他居高座，世人抬着辇，离地稀有尺，这个角度，是俯觑阿沅的，天子摆了摆手，表示御前小侍将辇子放下来。
阿沅抹了抹眼角。
天子点头。
天子不免有些伤感：“抬开端来，让朕好好瞧瞧。”
“你过来。”
天子的语气里嚼不出味道，帝王向来没有至心，此一言，不知情分是深是浅。又像是……下了个套子，让她钻呢？
四下里静肃。连杨对劲手心底都攥了一把盗汗，这一着险棋，已无退路。
她俄然像瞥见了但愿：“承诺让我去见阿娇姐？”
窦沅有些稳不住了，她毕竟不是陈阿娇，打小儿便敢冲撞天子。凭胆量肥，所用也有限，更何况，面劈面的，但是雄才大略的帝王！
天子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