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3）
“彻儿……”平阳仍立在那边：“你不必与母后活力，你……你这是何必？大早晨的，不在上林苑待着，携千军万马回宫来，这阵仗……当真把母后气着了！”
他行谒，再跪，见面，半点不陌生的朝仪，一一做来。
“阿姊，我只问你，她……可在？”天子不欲再与她兜转。
兄长。
羽林卫统领将刀挎腰间，顺手引了条道儿，向从侍道：“陛下在内里。”
仪仗最背面宫妃车马里，不时有抱怨：“大半夜带露夜行，这万寿节过的未免有些……”这细碎的声音很快被腾腾的马蹄声淹没，弱似蚊蝇。
窦沅昂首，裹着凄风，露在他面前的，是烛光下一张泪痕满生的脸。他赶紧屈膝跪下，捧起她的脸：“阿沅，你如何了？”
“陛下……”窦沅几近蒲伏在地，拽着天子的玄服一角：“陛下……去救救夫人！”
“不知宫里出了甚么事，谁有这个胆量教陛下夤夜车马劳累呢？”
自建章宫而出，邻近上林苑的官道上，大队人马燃烧而走，洞若白天。
远处巡游的夜火点点蹿走，像是接了甚么号令似的，忽地一下便散开，似归于山林的野萤点子，重新游走在棋局上，又整合……
“嘘！管住嘴巴，享你的福吧！编派的话，可不要再说啦，陛下万寿节，不兴说这些个……”
说到了那一句辞离的话儿，到底鼻刻薄涩，这一走，大略毕生不会返来了。
窦沅正想着,亲军羽林卫的统领已领着一名宫里仓促行来的从侍到了她跟前，那从侍想来是认得她的，向她微一点头，她忙问：“宫里有事？”
“有劳了……”那从侍也好生客气，那目光顺着也便下来了，正掠过窦沅的脸，因瞧了瞧建章宫这好恢弘的楼宇，又瞧了瞧窦沅，有些拿捏不定主张。
天子拖着玄色朝服，已徐行踱了过来，很快地在她和刘荣跟前停下：“阿沅？”
天子满目忧色，却也只屏着，微微这么一叹：“朕……一刻也待不下了！她……毋须犯甚么罪，落母背工里，那张脸，便是罪证！可不是？”
刘荣也笑，一面又懵懵地掠了一眼那偃下的焰穗子，道：“连焰都烧没了……只与陛下说说话，不想时候过的如许快。”他的笑容半点不持贵，平淡又夷易近人：“陛下，臣退了。这便……走了。”
他气透了，便有些口不择言。一转头，皎素的月光下，平阳正站在那边。
天子这边，连个挑烛芯的宫人都没有，他不发话，殿上侍立的宫女子没一个敢动的……
长乐宫。
“远瑾夫人！她回宫以后――现在……现在正在长乐宫呢！太后娘娘只怕要对她倒霉……只怕……”窦沅思路混乱，连话都说不清楚。
“阿姊？”天子走了畴昔：“人呢？”
巍巍汉宫，他的家，他的长安，就此别过。
下了车，天子一手提冕服，一手撩面前十二旒，行步速急。长乐宫当值内侍、宫女子已跪行出来，战战兢兢迎俄然回宫的天子。
一重一重的声音交和，在玄色的天幕下久回荡：
刘荣没有转头，只觉眼角有些潮湿。
禁卫一起遁藏，宫门大开，天子的车马便打那边来。御前随行亲军羽林卫一起卸刀，直扔了宫门外，连气儿都懒怠喘，随天子车队入宫。
窦沅一时没听明白，问：“是太后要发落人？”这才对上从侍忧急的眼神，便开了窍！因拍腿道：“可不好！是新封的夫人出事了么？太后要拿她如何？！”
窦沅这会子已急的没了神儿，宫里那些事，她稍想想便门儿清，太后好端端怎会平白难堪人呢？想来是明天万寿节，建章宫殿上产生之事，已有人在太后跟前吹了风去……天子惑于美色，只见这么一面，便当廷加封了一名夫人，太后爱子情切，被些惑言迷了去，也不为怪。
“回宫再说――莫不是军情告急……”
“你们……你们一刻也不肯叫朕欢愉……”
“我到底……来晚了。”平阳一声叹。
“摆驾――”
窦沅急道：“莫杵着，从速通禀陛下吧――等等，”这着又叫回了人，“谁叫您来的？”
无人敢应。
窦沅见那从侍这般苦脸子，便知宫里出的这档事儿非天子亲跑一趟不成，因问：“――是长乐宫发话啦？”
嗳！这当然分歧适！一岁一次的万寿节，天子好可贵卸了烦累，来这建章宫避一避，驻跸短来，这下宫里便要催人了，也忒不近情面！
“彻儿……你如许失礼，这才是母后担忧之处。为一个女人这般，未免白费这么多年苦心种植的心血……”平阳的睫下洒落月色斑斑，她一说话，眼睫微微地颤，那活动的月光也跟着颤，极标致。
沉厚逼仄的浓色寂夜下，天子身形孤傲。他喉头动了动，声音极沙哑：
众宫人唬的面色青白，皆几次叩首，脑袋瓜子这一刻仿佛不长自个儿颈上，竟不知疼的。
这烛焰眼瞧着是要熄了，焰穗子瘦了很多，蔫蔫的，本无人存眷，偏一个刘荣看出了神，天子不由笑道：“都雅么？从小你便如许，爱瞧甚么，对准了死盯盯瞧着，尽发楞，好似要将心魂都注了里去，性子太沉……”
那从侍这么拽着袖悄悄向上抬了抬，似是下了极大的决计，咬牙道：“嗳，翁主不瞒您，好赖从中调停还须您劳动一把――是如许的，长乐宫那边连夜审了人，正闹开了呢！杨长侍千嘱万咐，须连夜将圣驾请回，不然……不然闹出了点儿血光来，我们可担待不得！”
只……若不是实足的没法儿，谁愿跑这个苦差事呢！天子若生起气来，有几个脑袋去拼挣？他们夤夜跑腿子的人，当真是有磨难言！
“陛下呢？”她胡乱抹了抹眼泪。
那从侍转头来,面色略有难堪。
迎驾宫人们叩首磕的咚咚响，天子却连看都不看，被挡了道儿，干脆抬脚踹开：“母后呢？”
“陛下万岁。”
他还欠娇娇一个荷花塘呢。
从侍点头：“可不知如何的，这才新进封不过几个时候，便冲撞了长乐宫，太后娘娘凤颜大怒呢！也是个没福分的，枉生了这么一副好皮相，今儿陛下一见倾慕，亲封‘远瑾’夫人，眼瞧着扶摇直上呢，哪成想……原是没这个福分消受！”
天子一听“远瑾夫人”这四个字，形如五雷击顶，面前一黑――旋即，狠甩了冕服袖子：“来人！摆驾回宫！”
旗号连天。
挥一挥衣袖，便这么清闲落拓地拜别。天子却深吸一口气，在他身后叫了声：“兄长……”
转眼巍巍汉宫已在面前。
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很和顺的声线，噎的窦沅吞了满腹的委曲。兄长在，就甚么都不消怕。
“起家，朕问你们话呢！”天子气极：“最见不得这番诚惶诚恐的模样！出了事儿，没个能回话的！这般当差，闲来你们可得往颈上箍道铁箍子――朕保准没事便拿你们颈子磨磨刀！”
“长得当真极像，”平阳亦顺着他装傻，“难怪母后传闻了你汲引她的动静，那样魂不守舍……”
“杨长侍亲叫的！看他急的，怕是宫里那事儿真不好办，忒毒手……”从侍咂咂嘴，一脸子苦相。
他抬手，用指骨刮了刮眼角。是潮湿的。
帘穗子被风悄悄地扬起，满殿明烛扯着穗尖那一脉焰，在沉厚喧闹的大殿里回曳……招摇的满殿皆是这片焰。
窦沅的心紧抽了抽，心道那可要不好了，八成宫里有甚急事,要不然,也不会连夜派人来催请天子。这大好的万寿节,稍无妨的事儿，亦是不会来扰陛下的。好赖待明早回宫再说。
这时天涯竟已现了一抹亮白。
这一行走的太急，天子连辇子都来不及换，直坐了御车破宫门而入。这冒昧之举自是于宫规分歧，天子一贯孝谨，王太前面前夙来规端方矩，彻夜倒是完整失态。
帝君那样孤单。
江湖流落十数载，餐风露宿，世道艰险，他从未流过一滴泪。回到汉宫，回到长安，再见君上，他竟被这两个字生生击溃……
“朕问你们――母后在哪儿？”
窦沅便道：“这位从侍但是要请陛下？烦请人通报一下吧。陛下今儿喝了酒，想来困乏，这会子若去惊扰，怕是分歧适……”
“陛下摆驾――回宫――”
矮草被马蹄踩踏而过，大队过后，生了一场风，又噌噌地冒起来了。
天子目色一滞，而后，发了疯似的扒开人去，险被门阶绊了一下，幸中间一名从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天子这才没跌倒。
天子在哪儿，亲军羽林卫便在哪儿。
门翻开时，夜风蹿出去，一道黑影子也紧跟着跌出去，撞在他脚边。刘荣生惊：“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