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扬州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揔兹戎重，吊民淮水，讨伐青徐，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
徐佑顿首。
又一人出列，道：“夸辩之徒，不过逞口舌之利！徐佑，你将数千老弱之兵，率万余新降之卒，军不经练，粮不继日，还敢孤身入我军中，但是欺青州无人吗？”
“长甚么样？是不是真的像庙里画的恶鬼，长牙似犁，两目如灯，血盆大口，还流着黏涎？”
徐佑翻身上马，收回开朗的笑声，毫不见外的拉着卜天的手臂，道：“冠军将军面前，佑何德何能，敢称将军？卜公若不嫌弃，称名便可！”
星夜入城，遵循预先约好的标记找到了郭勉的落脚点，郭勉比起江陵分离时更加的衰老，脸颊无肉，肤色惨白，如风烛残年，眼看着命不悠长，可他昏黄的双目却透露着不普通的炯炯的光，望着不远千里，跋涉而至的徐佑，悄悄的道：“江夏王死了！”
“吃……吃民气？”
取材于《与陈伯之书》的劝降文声情并茂，连珠唱和，出腹心之言，示泣血之意，说理堂正，述情委宛，何濡立在案左，等徐佑写完，已一览无余，忍不住击掌赞道：“若卜天另有民气，观此文必负荆前来归降！”
“放你的狗屁！按你说的那样，哪还是小我吗？早传闻徐佑长的貌美如妇人，可每天都要找小我开膛破肚，以挖民气取乐呢。”
自出征以来，左彣向来以军帅称呼，此次又改成明玉山时的旧称，用心良苦，徐佑感慨道：“放心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徐州一战死了八千人，伤两千人，伤亡实在太大了。不管徐州兵，还是青州兵，都是朝廷这百年来破钞了无数人力物力培养的善战之师，他们的职责和任务，是和索虏血战，而不是死在皇子们的夺位之争里。以是我冒点险，能少死点人，对大楚是福，对汉人是福，对天下也是福分！”
“这……”
腐败立即取来笔墨，压平由禾纸，徐佑文不加点，挥笔立就，写道：将军勇冠全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窜改，遭受明主，建功立事，北讨索虏。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
一向安坐不动，沉着核阅徐佑激辩群雄的卜天顿时色变，腾的站起，连案几都撞翻在地，颤声道：“呈上来……呈上来！”
但是在徐佑筹办趁热打铁，和卜天进一步打仗的时候，郭勉派人从江宁送来了急信，刚把密蜡缝着的信交给徐佑，信使直接昏迷畴昔，要不是何濡精通医术，只怕要活生生的累死。
“卜兄此言，正合我意！”
他果然一人而来，连世人皆知的小宗师部曲都没带，这份胆气和萧洒，不能不让卜天徒生好感，笑道：“那你也不要卜公长卜公短的，听着寒伧。我长你几岁，就大胆叫一句徐老弟。”
“不是取乐，是吃了！说吃民气可保面貌长青不老……”
卜天迎了出来，抱拳施礼，道：“久闻征北将军大名，本日一见，足慰平生！”
那人语塞，沉默而退。
“丁麟，你来看！”
短短数十步，进了中军大帐，两人熟络的像是多年未见的故交，相互亲热的把帐内的部将们看的一愣一愣。分宾主落座，不待卜天出声，有人站出来发难，道：“徐佑，你从贼反叛，兵祸江淮，可知罪吗？”
“请！”
回到军中，左彣见徐佑安然无恙，这才送了口气，传令让埋伏在青州军周边山地的伏兵悄悄退回，又斥退旁人，屈膝跪地，苦谏道：“郎君，今后毫不能再如许行险了！如果卜天翻脸无情，就算我军趁其不备冲杀出来，郎君的安然也没法获得保障，如果有了闪失，我如何给大师交代？”
徐佑正色道：“安休明弑父僭位，穷凶暴极，虽曰嫡长，少禀凶毒，不仁不孝，悖行天理，行游莫止，淫纵无度，诛剪无辜，籍略妇女，手足靡厝，行秽禽兽，罪盈三千不止，敢问将军，究竟那个是贼，那个祸乱，谁该知罪？”
（《与陈伯之书》被誉为六朝最优良的骈文之一，而作为劝降文，明朝文学家张溥说最有声者，与陈将军伯之一书耳!）
徐佑让苍处亲将此信送到青州军大营，交到卜天手上，又命左彣暂代军帅一职，统领翠羽军，何濡、齐啸、谭卓等佐助，王士弼监察，全面领受和卜天的谈判事件。若他肯降，万事好筹议，若他要战，开打就是了，诸人各司其职，即使不堪，起码也能保持当前的局面稳定。
梁节义闻声也围过来同看，末端点头表示附和，道：“丁插手所言极是，这果然是先帝的血诏。以之对比，今上仿佛并没有获得传国玉玺。”他就事论事，倒也算得上光风霁月。
守在营门外的青州兵望着远处翻起的灰尘，忍不住低声群情着徐佑。青徐向来不分炊，作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军队，青州兵深知徐州军的战力，说句实在话，真打起来，两边也是五五开，可五五开的徐州军被翠羽军一战击溃，连个还手的机遇都没有，身为军帅的徐佑顿时成了青州兵口里的怪物。
此人自知讲错，满脸羞惭，不能对答。
还是有人不平，又质询道：“你说今上得位不正，却只空口白牙，全无根据，如何取信于人？我家军帅受命于朝廷，负守境安民之责，而你纵兵劫夺州府，北上犯境，纵有苏秦张仪之舌，也难辞其咎。今看你单身入营，另有胆色，且不取你的性命，归去各备兵马，择日决斗，看我青州锐卒如何大破你的翠羽军！”
早有亲信近卫上前取过圣旨，扶起案几，摊开放在上面。卜天读书识字，又受过安子道知遇之恩，天然认得他的笔迹，字字混乱，可见破指誊写时已经万分危急，但那笔意架构，不怒而威，别人仿也仿不来，确切是先帝无疑。
“请！”
入了大营，四周设边界、立藩蔽，枪车拒马，掘壕搭台，皆深合兵法要旨，徐佑赞不断口，几近每句都撩到了卜天的痒处。若谈天这类技术也分九品，徐佑无疑已是一品之尊。
徐佑安慰了两句，对着帐中团团抱拳，洒但是去。他单刀赴会，辩才无碍，闻詈言而不惊怒，遇威胁而不惶恐，风采翩翩，挥洒自如，这等北土难见的盖世风韵，给统统人留下了深切的印象，也无疑减轻了对方的仇视，为下一步的和谈奠定了坚固的根本。
比及了近前，几近统统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刚才群情说徐佑吃民气的那几个更是目瞪口呆。徐佑穿戴改进后的翠羽军戎服，显得洁净利落，威武不凡，可眉眼间透着的温文尔雅，让人又禁不住的感觉驯良可亲。
“只吃仙颜妇人的吧？就你这阎王爷都嫌弃的模样，吃了你的怕是越来越丑恶……”
……
翻开信后，徐佑的神采看不出甚么窜改，手掌轻搓，信纸化成了粉末飘散，他寂静了半晌，道：“取笔墨！”
听他出言不逊，徐佑并不着恼，长身玉立，负手徐行，道：“中军虽数十万，但是久沐先帝遗风，也知礼义廉耻，真正归附逆贼的不过万余企图幸进的鼠辈。故而扬州军旬月而克瓜洲、下京口，困萧玉树于梁山州；荆州军一样克江宁、占新亭，败沈度于白鹭洲，逼近石头城。东西两路，所向披靡，台城浑家心机变，叛逃者堵塞江道，唯恐迟归义兵，落个从逆的了局。若郎君知军略，还请告我，汉魏以来，可曾见过如许的龙骧虎视，如许的旁眺八维？”
“来了！快看，来了，真的来了！”
卜天尤恐本身眼误，让最善书法又常常为他经手奏章的丁麟来鉴定。丁麟细细看了半柱香的时候，又命人取来安子道和安休明的分歧的恩旨，对比玉玺的印章，再昂首时泪流满面，道：“军帅，这就是先帝的遗诏啊！你看，这传国玉玺印普通无二，反倒是今上的圣旨用印不太对……”
卜天虎目垂泪，哀伤不已，对着徐佑屈身欲跪，徐佑从速扶住，卜天道：“乍见圣旨，才知安休明罪行，为兄已失了分寸，本日不便再和老弟畅谈，请先回转，他日再相约一醉！”
“青州自古多豪杰，胆略过人，我向来敬慕，可本日听将军此问，忍不住心生疑虑。莫非依着将军，需得率众十万，兵强马壮，然后才敢入营和诸君一叙？恐怕当时，两股战战者，不是鄙人，而是将军了！”
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靦颜借命，宁不哀哉！
然君卖身投贼，卑躬屈膝，非为他故，只因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乃至于此。今江夏免罪恶功，弃瑕任命，推赤忱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
然后徐佑只带了腐败和竺无尘，三名小宗师尽力施为，不眠不休，一日夜可行六百里，先乘舟沿沐水、邗沟到达瓜洲，乃至没时候去拜见临川王，走陆路避开梁山州，从瓜步到长芦再到六合山，寻小舟度太长江，在三山登陆，直奔江宁。
再有人嗤鼻道：“将军或许自夸胆略过人，可对军略却一窍不通。想那中军数十万披甲士，谋臣如雨，良将如云，今上龙骧虎视，旁眺八维，以扬州和荆州之兵，能战者不过五万，以卵击石，败亡就在斯须之间。你若尽早降了，我家军帅开恩，或可给你留条活路，如果冥顽不灵，我怕义兴徐氏，就此绝嗣也未可知！”
“郎君此言差矣！”
此人讷讷很久，叹道：“鄙人讲错，将军莫怪！”说完退到世人以后，再不肯言语了。
徐佑立定，南面躬身，神采持重，然后从怀里取出血诏，揭示世人，沉声道：“这是先帝临危之时，亲手授我的血诏。圣旨里明示太子谋逆，要各藩王勠力同心，共讨逆贼，以保鼎祚不断。这位郎君，不知此诏可为信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