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收人
本来，柳氏这一番言辞，皆是陆贾氏所授。不然以柳氏心智，如何能想出如许一篇话来。她先拿言辞相激，赚得彩蝶感戴不尽，又以小利相诱。世人当此，十个有九个都要着道，何况彩蝶年事尚浅，无甚见地，公然一发即中。
当时，忍冬正在内房门外坐着，见她出去便起家道：“姐姐来了，姐姐稍等，我出来奉告太太。”
当下，柳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将彩蝶改名为迎夏，留在房入耳用。这迎夏也就此断念塌地跟了柳氏。
进到里头，便见柳氏穿戴家常旧衣，盘膝坐在炕上，手里捧着一只五彩瓷盖碗，正双目炯炯望着本身。这彩蝶低头上前，离炕三步远时跪了，端端方正的磕了几个头，就听上头说道：“地下凉，起来罢。”
陆红姐见了夏春朝脸上神采，心念一转，笑问道：“如何，嫂子又心疼起来了不成？”夏春朝笑了笑，说道：“这却不是……也罢，不提这个。”说着，伸手拿起那大红焦布，又道：“你瞧这个如何？”陆红姐就着她手里看了看，点头说道：“这布织的邃密，色染的也周正。这三梭布织的也好，软和的很，做小衣衫子都好。嫂子在那里买来如许的好货？”夏春朝说道：“就是西街上新开的那家‘霓裳轩’，昨儿我同你哥去看了看，货品极好，只是贵些。”
夏春朝同陆红姐商讨了一回，便叫做一件大红焦布比甲，一件大红焦布扣身衫子，一条水波纹湖蓝褶裙，一件翠绿高腰襦裙。那妆花纱便与夏春朝裁了件披帛，一条盖地裙子。两人衣裳交代已毕，又要叮咛陆诚勇的衣衫。男人衣裳有限，几卷绸缎只分作大氅、深衣、直裰、衬衣并两条裤子就罢了。又因他不在家中，不能量身。夏春朝便将昔日陆诚勇一件旧衣交予丁裁比对，幸亏陆诚勇出外几年身材并未走样，倒也无碍。
陆红姐听闻，问了问代价，点头道：“这模样的货也值这个价了。”说毕，又探头瞧了瞧，就瞥见那几卷宝蓝藏青的缎子，遂笑道：“这些缎子，都是嫂子给哥买的罢？统共就买了这么一包的布料，倒是哥哥的占多。嫂子要与哥哥做衣裳，又托赖我叨光了。”
这彩蝶本年虽只十五，倒是生的很有几分姿色，兼之百伶百俐，凡事一听便知，便有几用心高气傲，一心只要在众家人里出头。何如夏春朝掌家甚严，等闲不添人手。故而她在家中长至十五岁，一无差事在身。去岁重阳，陆家摆宴接待亲朋，事多繁忙。春嫂便使了个遁词，在夏春朝跟前千求万求方才得了个差事，将女儿带进厨房。满拟自此一家子便吃了个双饷，谁知天不遂人愿，这彩蝶灶下烧火时不慎被火燎了脸。夏春朝怜其家穷，又突遭不幸，便厚与银两，又延医医治。但是这火伤是极难医治的，彩蝶在家歇了几月，面上伤势虽愈，却落了块疤，再不得出去领差。此女心气甚高，突遇此事，气恨交集，只是无可何如。
忍冬正在旁歪头看着，闻声叮咛，赶紧上前扶了彩蝶起来。
这般叙过寒暖，丁裁缝便上来与这姑嫂二人量了身材尺寸，又问道：“讨奶奶示下，要裁甚么衣裳？”
一时势毕，夏春朝笑道：“丁徒弟，这天目睹着就热了，我们又想赶着端五时上身，烦劳你赶上一赶罢。”丁裁缝记了款式，闻声这话，赶紧回道：“小的自知轻重，不消奶奶叮咛。小的归去，就带了门徒造办起来，必然不误了奶奶过节。”
柳氏又自腕上脱了一支鎏金银丝镯下来，递与她道：“今儿初度见，没甚么好物，这镯子你临时戴去玩儿。今后你办好了差，我还赏你。”彩蝶不敢就收，推了几推，见柳氏执意相赠，只得收下。
彩蝶得了这一声，方自地下起来，仍旧低垂着头，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四下打量。
柳氏看了她两眼，便笑道：“你这孩子，只顾低着头做甚么？抬开端来，叫我瞧瞧。”彩蝶细声细气道：“我生的丑，怕吓着太太。”柳氏说道：“我既叫你上来，天然晓得前头的事儿。你自管昂首便了，并无毛病。”说着，见她不动，又笑道：“莫不是你今后在这屋里奉侍，都低着脸不看人么？”彩蝶闻声这一声，方敢渐渐昂首，仍兀自不敢看柳氏。柳氏将她高低打量了一遭，又看她左半边脸上公然有巴掌大一块旧疤，面貌全毁，心下对劲。当即点了点头，故作顾恤道：“脸上这伤但是客岁烧的？好一个端方的丫头，真正可惜了。”
斯须，忍冬已自里头出来，说道：“太太叫姐姐出来。”彩蝶听闻，便跟着忍冬走了出来。
偏巧克日陆家事多，柳氏嫌百口下人皆是夏春朝手里出来的，成心选个亲信。又因要防着陆焕成上心，百口儿挑遍了，选中彩蝶。春嫂正愁女儿在家焦坏了身子，忽闻此事，当真喜从天降，满口应下。见奶奶打发人来传唤，当即撺掇着女儿清算了出来。
夏春朝斥道：“你这个丫头，倒数落我起来了。”陆红姐在边上听着，便趁空劝道：“既是如许，嫂子不如同哥哥说开罢了。你们这几年的情分，就为这些不相干的小事伤了，可实在不值。我哥哥那人，嫂子又不是不知，自来是心直口快的。大事上倒罢了，碰上家长里短这些小事，是最没成算的。你倒同他怄些甚么气？”
夏春朝先不叮咛，只酬酢笑道：“丁徒弟迩来做些甚么？一贯少见了。”丁裁缝恭敬笑道：“因着春夏订交，这几日各家的太太奶奶都忙着添置新衣，小的买卖繁忙，一时顾不上来给奶奶存候，倒请奶奶恕罪。昨儿奶奶打发人来知会，小的正赶着城东西凤楼店主太太的活计，听闻是太太相招就丢下忙忙的过来了。”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你倒是殷勤。”丁裁缝陪笑道：“自打小的独立流派出来，奶奶就分外下顾，顾问小的买卖。小的铭记在心，焉敢不报？”
夏春朝听他说的甜润，笑了笑。陆红姐嘴快说道：“丁裁，听闻昨儿你上街偷了老刘头一桶香油两桶蜜，今儿他四周呼喊着抓贼呢。可有这回事？”丁裁缝怔了怔，回道：“女人何出此言，并无此事。”陆红姐便笑道：“既没有偷着抹蜜和香油，嘴如何如许甜？真真是惯会哄人的，怪道你买卖那样好。”丁裁缝笑道：“女人谈笑了。”
彩蝶听了这一番言语，赶紧重新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嘴里说道：“太太汲引，恩同再造。婢子杀身难报，今后必然一力搀扶太太！”
那带她来的人便笑道：“女人在这儿候着罢，我先去啦。”彩蝶赶紧笑道：“嫂子慢走，今后我还多得嫂子照顾。”那人一笑，便去了。
夏春朝正色道：“女人，我是甚么样的人？我是那心狭量窄、在理取闹的愚妇么？我这般，自是有我的事理。”陆红姐吃了这一顿抢白，脸上讪讪的，只说道：“也罢，嫂子别恼。反恰是你们两口的事儿，我不说就是了。”
彩蝶一起低着头，跟着来人进了上房。
少顷，那丁裁缝出去，上来与奶奶蜜斯见礼已毕，就垂手立在一边。
宝儿上来添了茶，就笑道：“虽是少爷同奶奶拌嘴，奶奶内心到底还是惦记取少爷的。”陆红姐听闻此言，便问道：“如何，嫂子同哥哥拌嘴了？”夏春朝还不待说话，珠儿就嘴快说道：“好似是昨儿因长春的事儿，少爷返来嗔了奶奶，奶奶就不欢畅起来。今儿夙起，少爷连饭也未曾吃，就仓促出门了。奶奶虽不说，我们岂有看不出来的！”说着，又向夏春朝道：“奶奶也别放在心上，少爷嘴上说不出，内心也是疼奶奶的。昨日在铺子里，奶奶看着那妆花纱内心喜好，舍不得买，少爷便偷偷替奶奶买下来了。这心机也算得上体贴，奶奶也看一眼不是？少爷在边关这很多年，好轻易返来了，还没热乎两天，奶奶就同他生分上了。别说少爷，就是我们看着，也感觉心寒。”
夏春朝点了点头，又道：“老太太这会儿正在上房，你也去问问老太太、太太要不要添置几件衣裳。”丁裁缝承诺着，就清算了东西去了。
柳氏笑道：“我听了你的事，内心倒怪可惜的。本想叫你到屋里奉侍，只因你一贯在野生伤，我这儿又不缺人。何况家里的事夙来是你们奶奶管，我是说了不算的，只好罢了。幸得现在长春要去奉侍女人，我这屋里出了缺要补人。你们奶奶原筹算上外头买，我立时便想起你来。这好处与其叫外人占了，倒不如汲引自家的人，就叫来了你上来。今后，你就是我房里大丫头了。”
彩蝶听她提及旧事，触了芥蒂，不由双目泛红。只听柳氏又叹道：“去岁上，我原是要你到女人房里服侍的。只是你们奶奶说甚么樱桃即使病重，到底还在，没有补人的事理，叫你去了厨房。如果依着我，那里会有这场横祸？”说毕，又感喟了几声。
她此言便意在教唆，这彩蝶到底年青，又事关机身，当即上了套。将一口银牙咬了几咬，方才低声道：“是我没福罢了，却怨不得旁人。”
夏春朝不肯多言此事，便岔了话说道：“太太叫了厨房里春嫂女儿去补缺，我想着不现在儿就叫长春畴昔。你感觉如何呢？”陆红姐说道：“嫂子做主便罢，我那儿处所空，随长春几时畴昔罢。”夏春朝听闻，便打发珠儿出去传话。叫长春马上清算了包裹，挪到陆红姐屋里。又传了彩蝶上来，送到上房。
柳氏一笑，说道：“好好说着话，又跪下做甚么。”转头便向忍冬道：“扶你姐姐起来。”
两人谈笑了一回，外头便传话说丁裁缝到了。因是长年家中来往风俗了的，这姑嫂二人皆未曾避讳，就叮咛人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