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V后新章
陆贾氏将手中茶碗朝着炕桌上一撂，两眼瞪着夏春朝，口里狠狠道：“还不拿笔墨纸砚来，我好给你们奶奶打借券！”宝莲不知出了甚么变故，又不敢问讯，只得低头走去，将陆贾氏平常誊写经文的笔墨寻出，铺纸研墨，将笔递到陆贾氏手中。
夏春朝见她这般模样，内心焦心，当即说道：“如果如许，我可要劝女人一声，那沈公子并非良配，女人还是早些丢开手的好。”陆红姐这才开口道：“嫂子安知他并非良配呢？盲婚哑嫁，无过都是看命罢了。既是这等，我不如挑个我看得扎眼的。那仇家听着是不错，可谁知那仇二公子是胖是瘦，是圆是扁？何况，我内心并没他，这婚事如何能谐？”夏春朝便道：“以是才要相看，今儿是他们家来我们家相看。他日我们还要打发人往他们家相看呢？不独如此，还要细细的刺探他们家的根底为人家风如何。旁人不说，便是嫂子也决然不会让你嫁入那不三不四的人家里去。”
夏春朝微微一笑，启唇道：“王嫂年龄在这里，我岂敢猖獗？”一句话说的那王氏满心欢乐，笑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奶奶，晓得礼数。”这一言，惹得柳氏几次侧目，她却浑然不知，兀自说道：“既是这等，老身大胆，就请蜜斯出来见见罢？”
陆诚勇见她羞赧，怕再说下去又讨她厌嫌，不敢再缠，只好将此节丢开。佳耦二人落座用饭，席间陆诚勇提及：“早晨还是贺兄做东，我不返来用饭，你记得不要等我。”夏春朝闻言，皱眉不悦道：“昨儿闹了一夜还嫌不敷，本日还要闹么？他讨了外宅，自家守着便了，如许勾着人家男人一宿一宿的不回家，算甚么事理？”陆诚勇笑道：“也是我们经年未见，要一道聚聚，另有几个别的朋友。”夏春朝顿了顿，说道：“也罢，你去吃酒我不拦你。只是若再像昨夜那般喠的烂醉返来，我就把门关了，让你在廊下睡去！”陆诚勇道：“都依你，我有分寸。”说着就罢了。
待吃过了午餐，略歇了半晌，陆诚勇穿了衣裳还是去了衙门。夏春朝在炕上小憩了一会儿，就听外头人来报导：“老太太请太太到堂上去，说是仇家来人了。”
陆贾氏握着笔，兀自不动，两眼看着夏春朝。却见她好整以暇，只兀自低头吃茶，连瞧也不瞧这边一眼。陆贾氏没及何如，只好大笔一挥，仓促写就一副字据，递与宝莲，粗声粗气道：“拿去给你们奶奶，叫她好生收着，细心跌了掉了，再跳脚急眼！”
才走到门上，迎头就见陆红姐出去，赶紧笑道：“女人来了，大伙都等着呢。”陆红姐点了点头，杜口不言，只迈步进堂。
宝莲不知何故，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惊，赶紧走到夏春朝身侧，将借券双手递上，低低道：“奶奶，您瞧？”夏春朝垂眸瞥了一眼，只见那字据上公然写着“今借孙媳夏氏三百五十两纹银”的字样，脸上笑容伸展，将茶碗放了，向陆贾氏一笑，说道：“老太太既有这等诚恳，孙媳妇必定将女人的嫁奁购置划一。”又问道：“老太太可另有话说？”
夏春朝道：“并没甚么，只是说女人大了，出阁也只是这两年的事，嫁奁要着紧着办。”陆红姐点了点头，闷闷不语。夏春朝见她郁郁寡欢，摸索着问道：“女人但是晓得了今儿有人来相看？”陆红姐木木点头，夏春朝便道：“女人到了年纪，如许的事也是道理当中。女人是有甚么烦心的地儿？还是觉着那家人家不好？”陆红姐摇了点头，夏春朝又问了几句，她皆言不是。
夏春朝走进门内，笑盈盈道：“女人今儿有丧事，如何却这等木木的？”陆红姐见她出去，起家道：“嫂子来了，请坐。”夏春朝便依言在一旁坐了，又看她面色郁郁，大不似昔日那意气飞扬的神态，心中奇特，浅笑问道：“mm今儿是如何了？好似有甚么烦苦衷？”陆红姐顿了顿，却不答反问道：“嫂子这会子过来，是为甚么事呢？”说着，迟了迟，又道：“看嫂子是自老太太那边过来的，老太太同嫂子说了些甚么？”
夏春朝听了个沉默无言，停了停才道：“你这般说，究竟做甚么筹算？”陆红姐笑了笑，意态懒懒道：“我能做甚么筹算呢？这个世道，岂是我能做主的。只是非论我作何筹算，还请嫂子不要来替人做说客，跟着一道劝我逼我才好。”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嫂子只望你过得好罢了，但是你自家得拿定个主张才是。”说着，顿了顿又道：“刚才老太太叫我畴昔说你的嫁奁，这南京拔步床你是要敞厅的，还是带螺钿雕栏的？打扮台又要个甚么款式？说了，好寻木工去打。”
踏进屋内，只见四周声气俱杳，春桃独个儿在堂下一张藤椅上坐着打盹儿。夏春朝走上前去，悄悄推了一把，低低笑道：“才大朝晨，如何就困成这模样？你们女人呢？”那春桃惊了一跳，睁眼一瞧，赶紧起来，睡眼惺忪的笑道：“原是奶奶，昨夜里女人一夜没大好睡，我陪着就晚了。到今晨，困得不可，现在看着无事略打个盹儿。”说着，便答道：“女人在里屋坐着，不叫我们出来奉侍，奶奶尽管出来无妨事。”夏春朝闻言，点了点头，转了步子畴昔。
夏春朝见她一昧浮夸，自知这媒人的嘴是最停不住的，只笑了笑，垂眸不言。
陆红姐浅笑道：“我在这上面也没留意，随嫂子做罢。”夏春朝便道：“这些将来都是你要用的家伙，天然要按你的情意造。不然东西来了，你用着不称意，岂不闹心？今后提及来，又抱怨嫂子不疼你了。”陆红姐听了这话也笑了，便说道：“嫂子既然如许说，待我想好了，写个票据，叫春桃送去。”姑嫂两个又坐了一回，夏春朝惦记家务，起家去了。
那媒人倒是一早听过这陆家少夫人大名的，晓得这一家子银钱都在她身上，忙不迭起家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大奶奶了？老身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只看一个娇滴滴美人儿从内里出来，就恍了神儿了，还说哪位天仙下凡来了呢。本来人间竟有这等姣美的女子，偏又嫁到了府上，可见老太太、太太都是福高之人呢！”她笑了几声，却见合座上并无一人接口，柳氏竟还轻哼了两声。
夏春朝见左来右去皆不是，心念一转，抬高了声儿问道：“女人莫不是还惦记取那沈家公子罢？”陆红姐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垂首沉默，将一方湖绸手帕绞了又绞，一副娇羞女儿神态。
宝莲正同珠儿在外头廊下说话，听闻呼唤，赶紧进屋。
陆贾氏为免这媒婆子难堪，便出言道：“春朝，这是西街上住着的王嫂，今儿来替仇家相看红姐的。”那王氏见有人兜揽，赶紧笑不拢嘴道：“甚么王嫂不王嫂的，都是那起烂嘴的喊出来的。诸位朱紫跟前，我哪敢担这个称呼？大奶奶不弃，喊我一声王三家的就是了。”
陆红姐浅浅一笑，说道：“嫂子没进我们家门前，想必也是探听过了的，可曾推测内里竟是这个景象？如果嫂子一早晓得，只怕也一定心甘甘心嫁过来罢？以是，人家家里的景象，外人又怎能够探听的清楚呢。”
午间时候，陆诚勇自衙门返来，得知下午有人来相看，倒也非常欢乐，点头道：“红姐儿也是说亲的春秋了，想着你嫁来时，也才十六岁罢了。”夏春朝微微一笑，未曾接口。陆诚勇脱了甲胄官衣，凑上前来，一把搂着她，低低笑道：“我还记得新婚那日早晨，我进了房，拿喜秤挑开你盖头时的景象，你又羞又喜，红着小脸儿，又想看我又怕看我。虽是我一早便见过了你，到了当时，内心也还是想，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姣美的女人呢？”夏春朝害羞一笑，低声说道：“尽说这些好听的哄我，又没有甚么好处。”陆诚勇剑眉微挑，戏谑道：“如何没有？我们两口儿有日子未曾亲热了，今儿早晨再洞房一次可好？”夏春朝又羞又笑又气，斥道：“彼苍白日，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半丝儿正形儿也没得！”啐了一口，摆脱出来，便呼喝丫头摆饭，不去理他。
夏春朝闻声，内心一震，嘴里漫应着，就起家叮咛丫头清算。斯须穿齐了衣裳，逶迤往正堂而去。
陆贾氏点了点头，向身侧宝莲叮咛道：“去前面看看，女人若清算下了，请她快来，这里客人等待。”宝莲承诺着，抬步就去。
走到堂上，只见陆贾氏并柳氏早已在坐。陆贾氏穿戴老鸭黄团花绸缎单衫，寿字纹草青色盖地裙子，手里还是拄着拐杖，头上银丝挽起，戴着珠冠，满面慈和之态。柳氏身上一件朱红色镶边万字纹比甲，内里是各处金掏袖，下头一条杭州绉纱裙子，珠翠满头，脂粉匀净，打扮的甚是光鲜。地下椅上又坐着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一身绸子衣裤，一张银盆大脸，唇边一颗大痣，涂脂抹粉，就是个媒人打扮。
夏春朝走到堂上，先与陆贾氏并柳氏道了万福，方才在一旁坐了。陆贾氏向她笑说了几句，柳氏却只瞥了她一眼。
珠儿打放了一干家人媳妇，重回屋中，就见夏春朝换了衣裳，坐在炕边手托香腮，怔怔入迷，便走上前去笑道：“奶奶在想甚么？连家事也懒怠摒挡了。”夏春朝摇了点头，笑道：“并没有，只是……罢了，人生活着，老是各有各的缘法。”珠儿听得摸不着脑筋，也就更未几问。
待她走到堂上，世人尽皆一怔，只见她本日穿戴一件玉色素面盘花纽子对襟夹衣，底下一条净水色凌波纹裙子，脸上脂粉不施，素面朝天，面白唇黄，没有半分精力，一头乌丝散挽了个发髻，就如干草普通，髻子上竟还簪着一头垂了头的海棠花。
陆贾氏心中恚怒，面上也不敢带出，停了半日，方才淡淡说道：“旁的事也没了，你待会儿畴昔，同红姐儿说说。叫她好生清算着，下午预备人来相看。我另有些事，要同你太太谈。”夏春朝闻言，把借券掖了，起家道了个辞职，回身出去。
才踏出房门，就听身后器皿碎裂之声。夏春朝勾唇一笑，脚下步子涓滴不见迟缓，身子一转，便乴进了陆红姐住处。
廊下一种仆妇正在等回话，见奶奶回了，倒也不敢随便出来啰唣。停了半刻工夫，珠儿自屋里出来，向世人道：“奶奶说本日身上不快，如有紧急事的，马上出来回。如果不大抵紧的，便临时缓一缓。”众媳妇也并没甚么非常要紧的事体，听了这话，便都散了。
珠儿跟她出来，路上见无人，便问道：“奶奶叫老太太打借券，老太太那一文铜子儿掰两半的人，竟然心甘甘心的打了不成？”夏春朝笑叹道：“那怎能够呢？她刚才拿话将我，我只是不吐口，她这没何如了，这才打了个借券与我。本来，这是红姐儿的事，我与她打嫁奁，也没甚么不成。只是从今今后，再不要让这家人觉得，从我这儿拿银子便是理所当然。想我拿钱出来，那也得看我乐意不乐意。”说话间，主仆两个已然归房。
走到门上，才打起软红石榴帘儿，就见陆红姐一手托腮，在炕沿上坐着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