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薄暮心动(1)

定权望着他出殿，面上的笑容已如盏中乳花一样，一点点毁灭破尽。渐渐正身跽坐于地，见手中油滴盏内已现青白水费，只尝了一口，扬手便将茶泼在了竹编茶床上，任凭碧澄茶汤一滴滴从竹篾的裂缝中滴下，沿着砖缝随地乱淌，浸湿了他的一角袍摆。他双手捧着温热的空茶盏，怔怔地望着风炉上的茶瓶。淡红色的水汽和清澈茶香还是同畴前一模一样，透过水雾看畴昔，这延祚宫也还是是十年前的延祚宫，只是他故意有力，不管如何都点不出咬盏不退的鲜白汤花了。茶盏在他手中垂垂凉了下去，瓶中也收回了嘶嘶的声音，似是水就要煎干了。

定权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见刚才还兴旺的茶乳已渐消逝，微一蹙眉后又莞尔一笑，道：“阿公现在在清远殿，那边的事本宫向来是放一万个心的。只是我想康宁殿里，也得有些臣子的情意眼目在方好，我不能不时奉养在陛下身边，阿公只当是全我的孝心罢。比方本日之事，如果萧定棠那样乱臣贼子又起了甚么悖逆心机，我又不知，不及阻劝，再像中秋那样，惹得陛下伤神动气不说，国中表里也不得安宁。若再出了一点差池，我却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定权回神，才发觉天子用膳已毕，正欲起家，忙答道：“是。”天子点点头，亦不扣问他晚归之事，只道：“晓得了，你先归去，今晚也不必过这里来了。”

兄弟二人已经弥月未曾相见，此时此地碰到，定棠面上倒并无特别难堪的神情，顾见定权神采，心内一哂，朝他微微一躬，淡淡叫了一声：“殿下。”定权目视他很久，浅笑问道：“哥哥是来向陛下存候吗？”定棠亦笑道：“是，陛下已经起家，现在正用早膳。殿下请入殿吧，臣先告别了。”话刚说完，偏过甚去悄悄咳了两声。定权又悄悄打量了他半晌，方点头笑道：“哥哥好去，气候酷寒，哥哥多保重。”说罢不再理睬他，便独自入殿。

定权见他欲走，忙趋前两步道：“另有一桩事，臣须向陛下请旨。”天子立足道：“你说。”定权道：“报本宫的内侍总管周循，先前也是从宫中出去的，现下臣还宫，还是还是想用他。”天子皱眉想了半晌，问道：“就是畴前奉养你母亲的阿谁周循吗？”

定权倒未曾想到天子还记得这么明白，低头道：“恰是。”天子沉默了半晌道：“既是你用得惯的人，便跟着你的意义吧。这类零碎事，今后不必一一报朕了，你本身拿捏决计便可。”定权又答了声“是”，方揣测再说些谢恩套话，见天子已经提足去了，便只得向着他的背影施礼退下。

定权方懒懒想着到底要不要去救这茶瓶，还是干脆跟着它就这么烧下去，看看终究会烧出甚么成果，忽闻暖阁外头一阵脚步狼籍，又似是有人说话，只得皱眉问道：“何事？”一内侍忙近前回道：“殿下，顾孺人阁中的浑家来报，说是顾娘子病了。”定权微微一愣，问道：“甚么病发作得这么急？”此内侍亦传闻他夙来宠嬖这位侧妃，现在赔笑道：“恐是昨晚受了风寒，今晨便有些发热，现下倒是热得短长了，殿下要不要移驾畴昔看看？”定权按了按麻痹的膝盖，起家叮咛道：“将这东西挪走去找个太医给她瞧瞧。今后待谢良娣来了，后宫事一概报她措置。”内侍见他面上神情颇是冷酷，并不似要多作叮咛的模样，只得承诺了一声，便下去了。

正说着，风炉上银茶瓶中水已沸腾，定权将已碾好的些少茶末投入一只油滴建盏，注入瓶中沸水，调和茶末直至如浓膏油状，才浅笑道：“我如果晓得，便不来劳烦阿公了。不但是这件事情，我另有事相求阿公。”说话间，左手持瓶逡巡，已经将沸汤几次点入茶膏，右手同时执茶筅击拂，斯须盏中已现洁白乳花。顺手递给王慎，见他又是躬身又是摆手，也不强让，抬开端缓缓笑道：“阿公，今晨我去康宁殿问省，见陛下眉宇间神采郁郁，貌甚怠倦，心中颇感不安。虽未及问起，却也略略能测度出一二分的启事。陛下虽春秋鼎盛，外朝内宫的事情毕竟还是过分烦琐了些，总有精力照顾不到的处所，便须劳动阿公经心搀扶，为陛下分忧分劳，我这做儿臣的便衔感不尽了。”

回到延祚宫，思及本日天子的言语行动皆与往素分歧，心中大感迷惑，亦不知齐王究竟同天子说了些甚么，又从天子那边讨得了甚么旨意，摆布想不清爽，只得又唤人将王慎叫了过来。王慎入殿时，定权已经用罢早膳，挽袖正在暖阁内亲身点茶，闻声他进入，屏退了世人，亦不起家，亦不昂首，开门见山地问道：“广川郡王今晨入宫了，阿公可晓得这事？”

王慎听得张口结舌，轻声道：“殿下，现在留在康宁殿里的皆是陛下遴选的亲臣。莫说臣没有阿谁本领，便是有的话，殿下这也是……”一时瓶中水又响，将他后半句话压了下去。定权将茶瓶移开，指着面前的茶床风炉笑问道：“阿公瞧瞧我这几件物事如何样？”王慎不知他俄然打岔又要说甚么，随便瞥了一眼，见都是些极平常的东西，对付道：“臣并不懂这些，但既是能入殿下青睐，天然是极好，极好。”定权笑道：“好是真好，极是不极。这也算是几件旧物了，还是我畴前在此处读书的时候，卢先生留下来的。便是这茶道，也还是他教我的。”眼瞧着王慎面上变了色彩，才又笑问道：“阿公将刚才的话说完，我这又是甚么？”王慎呆呆望着他执盏的右手，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既是殿下一片仁孝之心，臣竭尽尽力便是。”定权笑道：“多谢阿公成全，我今早请了陛下的旨意，周常侍还是是回我的延祚宫来。你们是多年同僚，若需些甚么，固然差人来找他取用便是。”言语时已经另取过了一只兔毫盏，依前如法炮制，笑嘻嘻地对王慎道：“阿公品品我的技术，比之陛下，比之广川郡如何？”王慎此次却不再推托，接过了那盏茶，站立半晌，忽如喝酒普通一饮而尽。

天子果如定棠所言在用早膳。定权问过安后便侍立一旁，既不闻天子问话，便也乐得不再开口。或许是没有睡足，现在闻着满桌肴核气味，感觉胃里倒海翻江的难受，终忍不住嫌恶偏过了头去。正满心满腹大不受用，忽闻天子发问道：“你的事情都措置安妥了吗？”

王慎不知他究竟想说甚么，但是已经十数年未见他如儿时这般撒娇撒痴的神态，后背不由微微冒汗，连连点头应道：“殿下言重，老臣万不敢当。”

王慎思惟不起朝廷内另有这号人物，半日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齐王所领的新衔，不由也变了神采，想了想方回道：“臣不知是陛下的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