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燕投怀(1)
而后数日并无大事,天子也绝口不再提定棠子夭之事,直到十一月尾接到定棠已抵封地的奏报,定权派赴岳州的侍臣也回京缴旨之时,雪已化尽,时节也进入了小寒。定权屏退世人,在延祚宫的书房听此使臣汇报,又随便插口问道:“他家中现下还余几人?”使臣办差经月,事事皆已成竹在胸,未假思考,便答复道:“许主簿家道小康,亲眷尚存四人,养父及继母,姨表兄弟二人,其他家中另有大小仆妇七八人。”定权点头道:“你可将他们都安设好了?”使臣答:“臣受殿下严旨,不敢使高低一人漏网。”定权笑道:“许君明净家世,漏网不漏网的话便言重了,只是你此事办得非常得体。另有一事,本宫八玄月在宗正寺查案期间,这位许主簿可有过甚么言行行动惹人侧目之处,你安设在詹府内的人有甚么话要说?”使臣道:“主簿竟日早到迟退,举止相较过往并无非常。”定机谋略点头,却又问道:“果然没有?本宫的意义是,宁失于冗,勿失于疏。”使臣思惟半晌,道:“果然没有。”定权道:“如此便好,你一起劳累,先歇息洗尘去罢。”使臣忙称不敢,方要退下,忽又想起一事,道:“臣听了殿下方才的叮嘱,倒是想起桩小事。臣的部属去查过詹府的入班记录,八月中某日许主簿曾早退一次,是以月俸被罚三分,拟杖二十,被少詹做主免除。”定权“哦”了一声,想想又问:“可还记得是哪日?”使臣面露难色,道:“因是小事,臣并未细究,只是这位许主簿前一日才因风寒告了半日假,以是少詹固然待他亲热,也不好非常替他兜揽。”定权微微蹙眉道:“方告过假,便又贪眠失了衙喏?”使臣笑道:“想也不敷为奇,本是因八玄月间詹府内事疏人懒,此等记录也层出不穷……”忽觉讲错,赶紧杜口。定权也不再究查,一笑便放他而去。
定权拿态坐下,方思惟着该当答复些甚么,忽又闻天子问道:“因为给朕做这个寿,也不免叫你分了心,有很多事情本来也早该问问你了。”定权思及昨夜之事,不免不安,笑道:“陛下请下问。”天子无语打量了他半晌,方开口道:“刑部那边的案子,问得如何了?”定权一愣,方答:“臣前日已叮咛有司具案,本日便可告终。”天子“嗯”了一声,又问道:“是如何个说法?”定权思忖半晌,答道:“以逆谋科罪,张犯佳耦及宗子等五人拟斩,三人拟绞,余下五服外之亲眷拟充官,产业籍没。因其长女已适,小女已惧罪自裁,张家自家发埋,便不予究查。”见天子点头,拿捏了半晌,方又问道:“只是张犯季子,虽系嫡亲,年方志学,臣揣测或可减等拟为流刑,只是不敢自专,还请陛下乙览圣断。”天子皱眉道:“此事朕不过一问,既然交到了你手上,你本身酌情裁夺便可。”定权应了一声,又闻天子道:“昨日宴上我与你娘舅说过了,新年一过,便教他折返长州。逢恩固然聪明,毕竟年纪还轻,朕怕他坐镇不住。教你早早告终案子,以后常到户部去行走行走,兵者国之大事,火线要用的车草赋税,朕瞧不到的处所,你要到处代朕留意。百姓人家有句俗话,叫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话说到此,望了他一眼,却又转口说道,“张案的事情,叫你本身裁夺,但是司法上面有句话可伸恩屈法,但慎网漏吞舟。这个事理,你可明白?”定权只觉背后汗下,忙应道:“臣记下了。”天子点了点头道:“朕要起家了,你先退下罢。”望着他身影出殿,只觉头疼非常,回想昨半夜宿展转伤神,到底感喟对陈谨道:“你叫人去传话广川郡王,存亡繁华各有天命,教他不必为一子哀伤,也教王妃好生保养。”陈谨承诺一声,方想起家传旨,忽闻天子又咬牙道:“教他早早滚回封国去,再作片时逗留,朕不饶他!”
许昌平再见太子,又是一年将近冬至之时,禁中也早已喧腾一片,开端预备应节物事。行近延祚宫时,见一行宫装美人手托锦衣玉带,笑语盈盈地穿阁过殿,考虑着当是天子按例犒赏太子新衣,便退至一旁,又静候了小半个时候,才前去央人通报。此次太子却并未难堪,马上命人引见,衔笑专候他入殿。许昌平自宗正寺一别,已三四月未曾面君,现在礼毕起家,偷眼打量,只觉他神情甚佳,却不知那边稍异于常。略一思考,才发觉太子这天身上紫袍玉带,皆当是新制。那蜀地贡锦,寸缕寸金,富丽与清雅兼具,举手投足间,一抹帛光,已觉繁华咄咄逼人。
定权静观他半晌,也不忙让座,笑问道:“许主簿一贯少见。圣节前本宫王事缠身,得空问顾,还请包涵。前些日子告结束逆案,倒是有了些少闲暇,想寻卿一叙,事有不巧,却闻卿日前返乡了,本日得见,不免要从俗问一声,家下统统可安好?”许昌平微微一揖,以示恭谨,亦笑答:“劳殿下下顾,臣确切返乡欲安排祭祖之事,只是不敢瞒殿下,此行却未曾见到家浑家等。”定权浅笑道:“过门不入,这又是何事理?”许昌平道:“内里有些贱事,不敷上辱尊听。”见太子面上神情,心中思虑更加坐实,便又笑道:“只是虽未见其人,但知其安然,亦不虚此一行。”定权点头道:“是如卿言,再好不过。”携了他手腕,笑道:“久不见卿,如失明镜,心内积存了几件事,本日还要细细就教。”一面引他入了阁房,亲身闭门,这才教他坐下,闲问了他几句岳州的情面风仪,许昌平也一一答复。
待定权步行回到延祚宫时,天已微明,四五个宫监正持帚扫去门路积雪。又有两个小黄门,不过七八岁年纪,跟从师长当值,穷极无聊,便将扫落积雪团成雪狮子。定权到时,已做好了几个,伏在雪中,便不免立足一观,只见是一只大狮背负着一只小狮,爪下又提携着一只,虽出自孩童之手,倒也非常活泼敬爱,想起方才天子的话,呆立半晌,才叹了口气。再昂首看时,见几个扫雪的内侍早已退至路旁,两个小黄门也噤若寒蝉,遂指着那雪狮勉强笑道:“近乎道矣。”方欲拜别,见两人面上神采仍旧惊骇,想是并未听懂,忽觉不忍,又道:“是赞你团得都雅。”
一夜北风扰人清梦,直到次日卯时方止。定权盥洗结束,乘舆去康宁殿向天子问安。本已做好了立雪程门的筹算,不想差人甫一通报,半晌便获宣入殿。时候尚早,天子想是闻报方起,正在披衣,见太子入内,挥手让陈谨退下,也不起家,依榻而坐,表示定权上前,笑道:“昨夜生受太子了。”又叮咛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