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送信薛家送花
是以,虽说黛玉父女两个通信不甚少,却没如春纤所想,生出那么些感化来,只在纤细之处,倒有几分朝气隐现:因黛玉年事渐长,林如海便也略略提了提家中亲眷世交乃至同科同窗等等,虽不过偶尔一两句话,点拨几句。却有一日,有个江南返京的世交之家,竟与贾府送了些礼品,其夫人亦携女到了内里看了黛玉一回,且邀她往厥后往玩耍。黛玉自是应下,少不得有些小小的礼数上的来往,前儿还去那家做了一回客,少时方回。
这话倒是有个由来的。手札来往,原在这山高水远的两地,极其不便。只黛玉被春纤不时提及,心内瞻仰,便有些描述外露,贾母瞧出内里根由,因想着父母之爱子,虽系血脉,亦是要常有些来往相处,方能更深的,便故意与黛玉全面,又系住林如海那段姻亲。她既是开了口,虽是破钞不菲,到底与那些个知根知底的主子带来带去,一年总也有三四封手札。
这边考虑着,那边儿周瑞家的已是跨入屋子里来。她满脸是笑,手中捧着个鹅黄描金的盒子,只往内里瞧了一眼,见着宝玉也在这里,正与黛玉玩着九连环,她便先问了好,略说了两句话后,才又与黛玉说了宫花之事。宝玉传闻,便将那九连环搁下,转过甚看去,口中问道:“甚么花儿?拿来给我瞧瞧。”一面便伸手接了过来。
父女两个,原都是想着好的,不肯让对方悲伤挂怀,却不晓得这般考虑,竟有如此出入。
紫鹃自是点头,叹道:“太太夙来如此,最是慈悲不过的。不过那刘姥姥家也是不幸,想来要不是家中实在艰巨,怕也不肯如此的。”春纤闻说这话,心内不免点头,凤姐夙来是个敏捷短长的,但也不是一味暴虐,比方刘姥姥邢岫烟等,也一定未曾结了一点善缘。只是,她约莫也没想到,这一点子善缘,却与女儿巧姐留了一条后路。那刘姥姥也是个好的,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说得轻易,却也并非普通人能做获得。人间可叹可想之事,便在这些里了。
春纤看着如此,微微一笑,就是从一边取了个粉彩花草小手炉过来与黛玉拿着,又取了一侧已然烧得滚蛋的水,沏了一壶茶,且倒了两盏,一盏与了宝玉,一盏与了黛玉,及等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含笑道:“宝二爷今番来的巧了,恰好这水滚了好泡茶呢。只是我是个俗气的,倒是不晓得这茶水如何,只盼着能合你的脾胃。”
却说这一日,黛玉尚才醒来,便见着窗牖处只要些许微光。她想着夏季日短,便只是些许亮光,这会儿怕也是迟了,便忙推被而起,口中唤着紫鹃春纤。当即她就见着帐子一动,继而被春纤挂到两侧的银钩当中,又有紫鹃含笑前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银盆,一个撘着巾怕皂角之物。
黛玉便问:“甚么时候?”
心内想着,春纤便想说两句话,不想就在此时,外头帘子一动,就有丫环道周瑞家的来了。黛玉部下一停,先瞧了宝玉一眼,再侧过脸看去,口中则让小丫环打起帘子,心内却有几分考虑:这周瑞家的原是二舅母的陪房,平常不会来此,本日过来,莫非是二舅母有甚么话不成?
宝玉闻言也是生出几分兴趣来,忙问是甚么水。黛玉便抿了抿唇,心下一转,就道:“我却也和春纤似的,于这些上面不甚经心。普天下的水,总也出自一系,虽有清浊之分,到底根底一系,只消轻浮两字能合上,于我便是好了的。”
“我让小厮们在外头寻了一些。你夙来喜好这个,就挑了几个与你顽。”宝玉一语带过,部下也是不断,也是取了一个出来,一面说,一面拆,一面又瞧着黛玉的行动,倒是一颗心分作三片来,繁忙得很。偏他却也有几分灵窍,心做他想,竟也能垂垂拆解了小半,只略逊于黛玉罢了。
黛玉听得这话,还没瞧那宫花如何,便先道:“倒是劳姨太太挂怀,连着花儿也想到了我这里。”那边儿,宝玉已是开了匣子,却见内里只要两朵宫制堆纱的新巧的假花,一朵是石榴,红艳艳的光鲜,一朵是金菊,黄灿灿的敞亮。黛玉一眼瞧着这匣子颇大,纱花只占了个角儿,又是这般色彩,面色微微一变,眉头已是蹙起,便不再说话了。
这虽小事,春纤却自知内里好处,常常寻机提一句手札的事,黛玉本就牵挂父亲,面上便有几分闪现,也是如此,本年林如海与黛玉手札来往,竟有五次之多。
及等回到本身的屋子当中,黛玉去了外头的大衣裳,忙要看那匣子当中的信笺之时,偏外头丫环回道:“宝二爷来了。”见状,黛玉便将这匣子与紫鹃收好,本身抿了抿有些散了的发鬓,理了理衣裳,方令丫环打起帘子来。
春纤便说了时候,倒是比常日里略迟了一点子,倒也没很差了格儿。紫鹃绞了热热的巾怕来,且与黛玉擦了脸,一面笑着道:“女人好轻易睡得好的,便迟一点子,也是无妨的。”当下便是一番梳洗妆容,临时不提,只她略略用了些杏仁茶并一点子邃密点心以后,方至贾母处问省。
春纤对此浑然不知,只常常偷瞧两眼,心内感喟,却未曾于此处多想。毕竟,红楼梦与她的各种在那边,她虽为黛玉之刻薄有些感慨,心内却只更是以而生出几分不能私行开口越界而行的警戒,却未曾想到这些。紫鹃没她那等心机在,但体贴黛玉一片女儿心肠,兼着她是贾府的家生子,自也乐见如此,也是未曾多言。
本日又听了这话,黛玉心内有所考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这话一语带过,因问他所为何来。宝玉方取了个匣子出来,且笑着道:“你瞧瞧这里头是甚么?”
黛玉见着如此,对舅家生出些感激来,又考量着父亲一片心疼女儿之意,虽说在贾府常常有些不快意之处,却总不肯于信中说到出来,只偶尔略有一两笔,却也多是随便而就,并未细查之故。因着这般原因,林如海虽也有几分发觉,但也只做寄住在舅家,总不比自家伸展之想。且因俗世夙来于女子苛待,丧母长女无人教养为五不娶之一,他虽说心疼女儿,想着她今后的出息,竟也只能忍下,倒是在节礼之上又厚厚加了五分,只盼着女儿能在贾府好过些罢了。
这会儿,邢、王夫人并凤姐宝玉三春等也纷繁而至,还是用饭过后,世人皆是散去,贾母便留了黛玉,只将一个匣子与了她,笑着道:“你父亲送的节礼也是到了。这里头是他与你预备的一点东西,另有一封手札,你且带归去。”
黛玉闻言,忙起家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接过,心内一阵酸酸的,又有非常暖和,眼圈儿顿时微微有些发红,口中却还少不得与贾母道:“还是老祖宗疼我,凡是一点事,都与我想得全面。”
这话说得宝玉一怔,半晌后倒是连连点头,道:“竟是我俗了,本日沏了一碗枫露茶。想着那茶是三四次后才超卓的,还令好生关照半日,现在想来倒是拘泥了。便那真真是好的,这般折腾,也失之天然。”
由此原因在,黛玉实在心内感激贾母。贾母却只是挥了挥手,看着她的目光鲜出非常的慈爱来:“这算甚么,不过一点小事,顺手带畴昔的罢了。你夙来是个好的,待我如同远亲的祖母,我自是普通看你。若还这般生分,我可就恼了。”如此说道一回,黛玉见着她略有些倦怠之色,方才又说了两句话,且收了匣子辞职而去。
这般话,黛玉却未曾想到。她本心是想着与宝玉远着些的,方常常有些抛清之话。可宝玉生来一份和顺体贴女孩儿的心肠不说,常常说出话来,却总与她心中所想有些相和,竟是本性里有些相通的。也是是以,及等闲了的时候考虑起来,黛玉心内也有几分软和之意,感喟之情,只不好与旁个说道罢了。
而这一封函件,便是第六次了。
黛玉翻开一看,内里倒是几个款式分歧的九连环。她夙来喜好玩这些,且这几个瞧着都是小巧小巧,偏又构造精美,竟与旁个分歧。她心下一喜,便取了一个出来,一面打量着,一面偏过脸去瞅着宝玉,口中笑着道:“那里寻来的?倒是好精美的模样。”
袭人瞧着他们如此,一时感觉有些没滋味,因昔日与春纤紫鹃也是相处过一段光阴的,相互熟稔,便拉着他们到了一边,随口说些府中的事儿。也不晓得如何的,不知不觉就转到凤姐的身上。袭人夙来与平儿好,此时便说了刘姥姥这一件新奇事儿,背面又道:“说是太太那边儿的亲戚,倒是让二奶奶好生想了一回。厥后才晓得,原是暮年偶尔连了亲,方有本日的事儿。太太也是好慈悲的,听得这话,就让与了些银钱,可见是惜贫怜弱,真真是菩萨普通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