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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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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韶华〕镜里恩典,更何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凡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必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鬼域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浮名儿与先人崇敬。

〔聪明累〕构造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身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白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半夜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乐忽悲辛。叹人间,终难定!

斥地鸿蒙……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凡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念一事,偶成一曲,便可谱入管弦。若非其中人,不知此中之妙。料尔亦一定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转头命小丫环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脸孔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叮嘱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斗,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奶名,因迷惑道:“我的奶名这里从没人晓得的,他如何晓得,在梦里叫出来?”恰是:

那宝玉恍恍忽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后代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缠绵,软语温存,与可卿难明难分。因二人联袂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地点。但见荆榛各处,狼虎同群,劈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踌躇之间,忽见警幻前面追来,告道:“快休进步,作速转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那边?”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要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酒保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出错此中,则深负我畴前谆谆鉴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很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环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喜朋友〕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令媛似下贱。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平淡天和。说甚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哭泣,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宅兆。这的是,昨贫今富人繁忙,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禀高超,脾气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玩耍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扫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残落;繁华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清楚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宿世,老来繁华也真幸运。看破的,遁入佛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洁净!

幽微灵秀地,无可何如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故里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牵挂。自古穷通皆有定,聚散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安然。奴去也,莫连累。

宝玉看毕,无不恋慕。因又叨教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环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美酒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虎魄杯。更不消再说那肴馔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暗香甘冽,异乎平常,又不由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麹变成,因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赏不迭。

宝玉听了此曲,涣散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是以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源,就暂以此释闷罢了。因又看下道: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恍恍忽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前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芬芳,异草芳香,真好个地点。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驱逐高朋!”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高朋’,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本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玩耍,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净化这清净女儿之境?”

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肮脏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本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繁华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成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能够继业。此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法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诱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毕生册籍,令彼熟玩,尚未憬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兴趣,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发昏黄恍忽,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当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名女子在内,其素净娇媚,有仿佛宝钗,风骚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凡中多少繁华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爱者,自古来多少轻飘荡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而至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毕生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孤单林。叹人间,美中不敷今方信。即使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功德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底子。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灭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仇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恰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恋人独我痴。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调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秋色阑。到头来,还是是风尘肮脏愿意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必,天孙公子叹无缘。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暗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由相问。警幻嘲笑道:“此香尘凡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恋慕罢了。大师入坐,小丫环捧上茶来。宝玉自发暗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见悬着一副春联,书云: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后代私交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盘曲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该当,何必枉哀痛!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此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苦衷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红楼梦引子〕斥地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何如天,伤怀日,寥寂时,试遣愚衷。是以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恨无常〕喜繁华恰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耗损。望故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鬼域,嫡亲呵,必要退步抽身早!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何况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面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禀中天生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成口传,可神通而不成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便可成姻。不过令汝明白此仙闺幻景之风景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景象哉?而此后千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喝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叨教演何词典。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承诺了,便小扣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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