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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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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内里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现在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办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必要比昔日谨慎些。每日大师早来晚散,宁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驰名的烈货,脸痛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世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内里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支付报告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量。世人赶紧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起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本身抱出来了。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你有甚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支付裁缝工银多少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大班的回押符合,然火线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此人去了。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大荡、压地银山普通从北而至。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瞥见,赶紧归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赶紧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欢迎,并不妄自负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故克当!”水溶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转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旁行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说罢,又叮咛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或人管某处,或人领某物,开得非常清楚。世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温馨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眉目、荒乱、推托、偷闲、盗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辟的好。”顿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世人传闻,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出去伸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尽管误!”说着,叮咛:“散了罢。”

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家,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要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皇愧惧,凤姐嘲笑道:“我说是谁误了,本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面子,以是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每天都来的早,只要今儿,醒了感觉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此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前探头。

当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未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田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天孙公子,不成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列、百耍,浩浩大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内里凤姐见日期有限,也预先逐细分拨摒挡,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本身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书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抱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大夫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是以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非常欢乐,并不苟安推托,恐落人批驳,是以日夜不暇,筹划得非常的整肃。因而合族高低无不称叹者。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羽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神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非常热烈。那凤姐必知本日人客很多,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清算完整,换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带领诸人服侍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

现在且说宝玉因见本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勉强,因默与他商讨,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何况不喜人去。我们去了,他岂不烦腻。”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尽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用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甚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且不发放此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何为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赶紧出来说:“领牌取线,打车轿收集。”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叨:“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多少根,用珠儿线多少斤。”凤姐听了,数量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窗外世人传闻,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国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断,那抱愧被打之人害羞去了,这才晓得凤姐短长。世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身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地点。又一一叮嘱方丈色空,好生预备新奇陈列,多请名僧,以备接灵利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偶然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摒挡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别的润色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丁坐落。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出去,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消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绝望而去。

一时看完,便又叮咛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消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消他们管。这四十小我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小我单在内跑堂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小我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命再往各处去分拨。这三十个每日轮番各处上夜,看管流派,监察火烛,打扫处所。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或人守某处,某处统统桌椅古玩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检察,或有偷懒的,打赌吃酒的,打斗拌嘴的,立即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现在都有定规,今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平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非论大小事,我是皆有必然的时候。反正你们上房里也偶然候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餐,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傍晚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返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我们大师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天然赏你们。”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如何?”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国法了。”宝玉因道:“如何我们家没人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迟早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现在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清算出版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顶用,他们该作到那边的,天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传闻,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即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的住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水溶非常谦逊,因问贾政道:“那一名是衔宝而诞者?几主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本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传闻,忙归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平日就曾听得父兄亲朋人等说闲话时,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骚萧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周到,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乐。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才。不知近看时又是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走未几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吹打,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本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当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描述秀美,情性谦恭。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相互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是以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现在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侯。本身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部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儿到底来取,要忘了,天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凤姐见昭儿返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挂念,待要归去,争奈事情庞大,一时去了,恐有提早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早晨返来,复令昭儿出去,细问一起安然信息。连夜办理大毛衣服,战役儿亲身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托付昭儿。又细细叮咛昭儿:“在外好生谨慎伏侍,不要惹你二爷活力。不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返来打折你的腿”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不觉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获得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拨,世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 。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如许’的话,现在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明净处治。”说着,便叮咛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出去看视。

这日伴宿之夕,内里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阁房,一应筹措接待,独是凤姐一人全面承应。合族中虽有很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各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贵重广大;是以也不把世人放在眼里,华侈唆使,任其所为,目若无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各式热烈,自不消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普通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棺木”。一应执事陈列,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非常哀苦。

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天,白汪汪穿孝主子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固执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出去。宁府诸媳妇迎来存候欢迎。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好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很多小厮垂手服侍烧纸。凤姐叮咛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因而里外男女高低,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

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立即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检察,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出去听差等语。大抵点了一点数量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凤姐见本身威重令行,心中非常对劲。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哀思,不大进饮食,本身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种细粥,精美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别的叮咛每日奉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那凤姐不畏勤奋,每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正闹着,人回:“姑苏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出去。昭儿打千儿存候。凤姐便问:“返来做甚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还来的。林姑老爷是玄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女人同送林姑老爷灵到姑苏,约莫赶年底就返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存候,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赶紧退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mm可在我们家住长了。”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如何呢。”说着蹙眉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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