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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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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返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下落,终久算甚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今后,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袭人听了,便嘲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今后今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奉告,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闻声说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没意义。”袭人笑道:“有甚么没意义,莫非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再不然,另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反正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

宝玉闻声这话,便忙捂他的嘴,说道:“罢,罢,罢,不消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脾气古怪,闻声阿谀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纵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本身说冒撞了,赶紧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东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莹,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开口。

宝玉谈至浓快时,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晓得文尸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然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然有兵器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以是这皆非正死。”袭人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本身无能,送了性命,这莫非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成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在内心,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立即搏命,这莫非也是不得已!还要晓得,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六合断不把这万几重担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袭人忽见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不睬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

那宝玉一机杼夺策画,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宝玉一出去,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早晨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而后只是大家各得眼泪罢了。”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冷静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常常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挥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成非常妄拟。

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它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它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讽刺。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贾蔷忙道:“昨儿早晨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负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

宝玉见了这般情状,不觉痴了,这才体味了划“蔷”深意。本身站不住,也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

不想林黛玉因遇见史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贺,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回身先到配房里去找袭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只见宝玉穿戴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边做针线,中间放着蝇帚子。

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划一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玉传闻,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非常勉强。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缠绵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归去奉告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是以倒催他走了。世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经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宝玉连连承诺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师方才出去。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象,便知是又从那边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阿姨的生日,叫我趁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遇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阿姨也一定恼。”袭人忙道:“这是甚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的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考虑。你怕热,只朝晨起到那边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欠都雅。”宝玉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你看着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逛逛。”宝玉不解,忙问:“如何赶蚊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女人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如何睡着了,轻渎了他。”一面又说:“明日必去。”

宝玉现在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如何。只见贾蔷出来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家问是甚么,贾蔷道:“买了雀儿你顽,免得每天闷闷的无个高兴。我先顽个你看。”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阿谁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号。众女孩子都笑道“风趣”,独龄官嘲笑了两声,负气仍睡去了。贾蔷还尽管笑陪,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清楚是弄了它来打趣描述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赶紧赌身发誓。又道:“今儿我那边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它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公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将笼子拆了。

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以是。宝玉便说了,遂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宝玉听了,心下迷惑,因问:“蔷哥儿那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必然还是龄官要甚么,他去变弄去了。”宝玉听了,觉得独特,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见了宝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甚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本身往龄官房里来。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便想起《牡丹亭》曲来,本身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边?”世人都奉告他说:“在他房里呢。”

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唤起两个丫环来,一同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公然是奉告他这话,又叫他与王夫人叩首,且不必去见贾母,倒把袭人不美意义的。见过王夫人,仓猝返来,宝玉已醒了,问起原故,袭人且含混承诺,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奉告。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羽士的话如何信得?甚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忽见袭人走过来,笑道:“还没有醒呢。”宝钗点头。袭人又笑道:“我才遇见林女人、史大女人,他们可曾出去?”宝钗道:“没见他们出去。”因向袭人笑道:“他们没奉告你甚么话?”袭人笑道:“左不过是他们那些玩话,有甚么端庄说的。”宝钗笑道:“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奉告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

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儿,赶紧把身子一藏,手捂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他这般情状,只当有甚么消息,忙也来一看,也要笑时,俄然想起宝钗平日待他刻薄,便忙掩开口。晓得林黛玉不让人,怕他言语当中讽刺,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午间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我们那边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嘲笑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

宝玉忙至他房内,只见龄官单独倒在枕上,见他出去,文风不动。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边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遁藏,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本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情状,向来未颠末这番被人弃厌,本身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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