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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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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兴道:“依你说,成则贵爵败则贼了。”雨村道:“恰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撤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非常孩子。以是,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人物。不消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那个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鄙人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道:“恰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宗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以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面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以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以是现在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摒挡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以后,倒高低无一人不奖饰他夫人的,琏爷发展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斑斓,言谈又利落,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那天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返来,欢天喜地。世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本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半子昔日订交。方才在咱门前畴昔,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以是他只当半子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倒伤感慨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无妨,我自使番役务必看望返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免心诽谤感。一宿无话。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报答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阿谀,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出来了。雨村欢乐,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子很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因而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家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玩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昔日在都了解。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符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二蜜斯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蜜斯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蜜斯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雨村道。更妙在甄家的民风,女儿之名,亦皆从男人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别的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不然。只因当今大蜜斯是正月月朔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店主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归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门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常常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我心中就有些迷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门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克日女子不异,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敷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之半子如何呢。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风景方渐愈。一因身材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临时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出来,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门生,并两个伴读丫环,这女门生年又小,身材又极胆小,工课不限多寡,故非常省力。堪堪又是一载的工夫,谁知女门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

雨村笑道:“公然奇特。只怕此人来源不小。”子兴嘲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此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统统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

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是以便大不高兴。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现在长了七八岁,固然调皮非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提及孩子话来也奇特,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晓得此人来源。约莫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对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乃至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身后不足忘缩手,面前无路想转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未曾见过这话头,此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出来尝尝。”想着走入,只要一个龙钟老衲在那边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乎。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衲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媒介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小我,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起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恰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恰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细心关了城。我们渐渐的进城再谈,未为不成。”因而,二人起家,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前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转头看时。

女门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远因女门生哀思过伤,本自胆小多病的,冒犯旧症,遂连日未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漫步。

一局胜负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腐败灵秀,六合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暴古怪,六合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承平有为之世,腐败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泽,比比皆是。所余之清秀,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微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暴古怪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当中,遂固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以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动摇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宣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千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古怪邪谬不近情面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繁华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贫寒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豪门,断不能为走狗健仆,甘遭庸人驱制把握,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克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若论荣国一支,倒是同谱。但他那等光荣,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产陌生难认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如此说。现在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风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丁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恰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旅游六朝遗址,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颠末。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萧瑟无人,隔着围墙一望,内里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圃子内里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边象个式微之家?冷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本来不通!前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虽说不及先年那样昌隆,较之平常官吏之家,到底气象分歧。如此人丁日繁,事件日盛,主仆高低,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策划画者无一,其日用场面用度,又不能姑息省俭,现在内里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如许钟鸣鼎食之家,笔墨诗书之族,现在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传闻,也纳罕道。”如许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本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客岁事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今后顺道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家了。本日敝友有事,我因漫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如许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

本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开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大德,远迈前代,分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罢了,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要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射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要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伉俪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冒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萧瑟之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空中,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不足。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出来看其风景,谁知他家那等权贵,倒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可贵之馆。但这一个门生,虽是发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费心。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奉告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

提及来更好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内心也明白,不然我本身内心胡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高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成冒昧了这两个字,要紧。凡是要说时,必须先用净水香茶漱了辩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残暴暴躁,恶劣憨痴,各种非常。只一放了学,出来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战役,聪敏高雅,竟又变了一个。是以,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法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期,他便。姐姐'。mm'乱叫起来。厥后听得内里女儿们拿他讽刺:。因何打急了尽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讨情告饶?你岂不愧些!他答复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mm'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你说好笑不成笑?也因祖母宠嬖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是以我就辞了馆出来。现在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后辈,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底,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景。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模糊的有座古刹,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春联,曰

却说封肃因闻声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要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削发一二年了,不知但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甚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半子,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免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师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惶恐,不知何兆。

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身后,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现在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暮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客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羽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本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现在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边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身后,宗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蜜斯为妻,生了两个儿子:宗子贾赦,次子贾政。现在代善早已归天,太夫人尚在,宗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立即令宗子袭官外,问另有几子,立即引见,遂分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现在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名蜜斯,生在大年月朔,这就奇了,不想厥后又生一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另有很多笔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别致特事不是?

却说娇杏这丫环,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尔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本身料想不到之奇缘。谁想他运气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来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恰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本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以后,他于十六日便起家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非常对劲,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调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下属寻了个空地,作成一本,参他生情奸刁,擅纂礼节,大怒,即批撤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高兴。那雨村心中虽非常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还是嘻笑自如,交代过公事,将积年仕进积的些本钱并家小人属送至客籍,安排让步,倒是本身担风袖月,旅游天下胜迹。

雨村因问:“克日都中可有消息没有?”子兴道:“倒没有甚么消息,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难道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本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很多,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富强,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核得来?

诗云

子兴见他说得如许严峻,忙就教其端。雨村道:六合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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