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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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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好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身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意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远因今上崇诗尚礼,搜寻才气,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官吏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退学陪侍,充为秀士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身后,各省中统统的买卖承局,总管,伴计人等,见薛蟠年青不谙世事,便趁时诱骗起来,京都中几处买卖,渐亦耗损。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遇,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身入部销算陈帐,再计新支,-实在则为旅游上国风景之意。是以早已办理下行装金饰,以及馈送亲朋各色土物情面等类,正择日必然起家,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部下豪奴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件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故乡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家长行去了。性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何况这梨香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肆意能够出入,以是这些后辈们竟能够放意畅怀的,是以遂将移居之念垂垂打灭了。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受,亦非偶尔。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薛家纵比冯家繁华,想其为人,天然姬妾浩繁,淫佚无度,一定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恰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后代。且不要群情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本日何反成了个没主张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情面,将此案告终,今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性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合法殚心极力求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嘲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事理,但只是如当代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前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

每日或饭后,或晚间,薛阿姨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非常乐业。只是薛蟠开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约拘禁,料必不安闲的,无法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非常殷发愤留,只得临时住下,一面令人打扫出本身的房屋,再移居畴昔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风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э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本日会酒,明日观花,乃至聚赌嫖娼,垂垂无所不至,勾引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固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看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烦复,且生性萧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罢了,余事多不介怀。

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本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说道:“依你如何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张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尽管虚张阵容,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天然是拿不来的,被告固是定要将薛家属中及奴婢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补救,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处所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尽管来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启事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告终。薛蟠今已得了知名之病,被冯魂追索已死。

现在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上马就有一件性命官司详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乃至殴伤性命。彼时雨村即传被告之人来审。那被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仆人。因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晓得了,去找拿卖主,篡夺丫头。无法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仆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脱,无影无踪,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驰名流犯,雨村详加鞠问,果见冯家人丁稀少,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倒置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定了此案。冯家得了很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雨村断了此案,仓猝作手札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等语。此事皆由葫芦庙内之沙弥新门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的事来,是以心中大不乐业,厥后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的充发了他才罢。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晓得,一并这拐卖之人我也晓得,死鬼卖主也深晓得。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小我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好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宿世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发誓再不交结男人,也不另娶第二个了,以是三往火线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未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方法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动部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这薛公子原是早已择定日子上京去的,头起家两日前,就偶尔遇见这丫头,意欲买了就进京的,谁知闹出这事来。既打了冯公子,夺了丫头,他便没事人普通,尽管带了家眷走他的路。他这里自有兄弟奴婢在此摒挡,也并非为此些些小事值得他一逃脱的。这且别说,老爷你当被卖之丫头是谁?”雨村笑道:“我如何得知。”门子嘲笑道:“此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仇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蜜斯,名唤英莲的。”雨村罕然道:“本来就是他!闻得养至五岁被人拐去,却现在才来卖呢?”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以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客籍现居八房。)

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如许放屁的事!打死性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即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那边,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要发签时,只见案边立的一个门子使眼色儿,____不令他发签之意。雨村心下甚为疑怪,只得停了手,立即退堂,至密室,侍从皆退去,只留门子奉侍。这门子忙上来存候,笑问:“老爷一贯加官进禄,八九年来就忘了我了?”雨村道:“却非常面善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门子笑道:“老爷真是朱紫多忘事,把出身之地竟忘了,不记当年葫芦庙里之事?”雨村听了,如雷震一惊,方想起旧事。本来这门子本是葫芦庙内一个小沙弥,因被火以后,无处安身,欲投别庙去修行,又耐不得清冷情状,因想这件买卖倒还轻省热烈,遂趁年纪蓄了发,充了门子。雨村那边料得是他,便忙联袂笑道:“本来是故交。”又让坐了好谈。这门子不敢坐。雨村笑道:“贫贱之交不成忘。你我故交也,二则此系私室,既欲长谈,岂有不坐之理?”这门子传闻,方告了座,斜签着坐了。

门子道:“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后代,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面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每天哄他玩耍,虽隔了七八年,现在十二三岁的风景,其模样固然出脱得划一好些,然大抵边幅,自是不改,熟人易认。何况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t,从胎里带来的,以是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本日罪孽可满了!'后又闻声冯公子令三日以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浑家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环相看。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远亲的母舅统领着,不能肆意华侈华侈,偏现在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讨道:“我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管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小我去打扫清算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我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见亲朋,或是在你娘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我们先能着住下,再渐渐的着人去清算,岂不消停些。”薛蟠道:“现在娘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天然慌乱起家,我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娘舅家虽升了去,另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娘舅姨娘两处,常常带信捎书,接我们来。现在既来了,你娘舅虽忙着起家,你贾家姨娘一定不苦留我们。我们且忙忙清算房屋,岂不令人见怪?你的意义我却晓得,守着娘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肆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叮咛人夫一起奔荣国府来。

当下言不着雨村。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

况他是个绝风骚品德,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讨厌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愁!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愁,自为今后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快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小我还好,这薛公子的花名流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并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现在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得逞,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成叹!

其祸皆因拐子或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实在招。世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符合,余者天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当,不当。等我再考虑考虑,或可赛过口声。“二人计议,天气已晚,别无话说。

只是现在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宠嬖放纵,遂至老迈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赋税,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脾气豪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整天唯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罢了。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浮名,支领赋税,其他事体,自有伴计故乡人等措办。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令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青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肇事。我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余暇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讲:“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师密切些”等语。薛阿姨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肇事,遂忙伸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申明:“一应日费供应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而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老爷现在拿谁去?雨村听如此说,便笑问门子道。如你如许说来,却如何告终此案?你约莫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

本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退学攻书。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担当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非常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lt;lt;女四书gt;gt;,lt;lt;列女传gt;gt;,lt;lt;贤媛集gt;gt;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是以这李纨虽芳华丧偶,居家处膏粱斑斓当中,竟如槁木死灰普通,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朗读罢了。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当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保持告终,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孤单。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百口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阿姨等接了出来。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情面土物各种酬献了。百口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拂尘。

雨村因问方才何故有不令发签之意。这门子道:“老爷既荣任到这一省,莫非就没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雨村忙问:“何为。护官符'?我竟不知。”门子道:“这还了得!连这个不知,怎能作得长远!现在凡作处所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冒犯了如许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以是外号叫作。护官符'。方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如何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都碍着情分面上,以是如此。”一面说,一面从顺袋中取出一张誊写的。护官符'来,递与雨村,看时,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其口碑排写得明白,上面所注的皆是自鼻祖官爵并房次。石头亦曾誊写了一张,今据石上所抄云: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见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性命官司等语。因见王夫野生作烦复,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以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东海贫乏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以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本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

雨村犹未看完,忽听传点,人报:“王老爷来拜。”雨村传闻,忙具衣冠出去驱逐。有顿饭工夫,方返来细问。这门子道: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搀扶遮饰,俱有照顾的。今告打死人之薛,就系丰年大雪之。雪也。也不但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朋在都在外者,本亦很多。

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本年方四十高低年纪,只要薛蟠一子。另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以后,共二十房分,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客籍住者十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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