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1)
却说宝玉因送贾母返来,待贾母歇了中觉,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得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克日薛宝钗在野抱病,未去亲候,意欲去望她一望。若从上房后角门畴昔,又恐遇见别事缠绕,再或可巧遇见他父亲,更加不当,宁肯绕远路罢了。当下众嬷嬷丫环服侍他换衣服,见他不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嬷嬷、丫环只得跟从出来,还只当他去那府中看戏。谁知到了穿堂,便向东向北绕厅后而去。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笑着赶上来,一个抱住腰,一个携动手,都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说作了好梦呢,好轻易得遇见了你。”说着,请了安,又问好,唠叨半日,方才走开。老嬷嬷叫住,因问:“你二位爷是从老爷跟前来的不是?”他二人点头道:“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里歇中觉呢,无妨事的。”一面说,一面走了。说得宝玉也笑了。因而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银库房的总领名唤吴新登与仓上的头子名戴良,另有几个管事的头子,共有七小我,从帐房里出来,一见了宝玉,赶来都一齐垂手站住。独占一个大班名唤钱华的,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存候。宝玉忙含笑携他起来。世人都笑说:“前儿在一处瞥见二爷写的斗方,字法更加好了,多迟早儿赏我们几张贴贴?”宝玉笑道:“在那边瞥见了?”世人道:“好几处都有,都奖饰得了不得,还和我们寻呢。”宝玉笑道:“不值甚么,你们说与我的小幺儿们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前走,世人待他畴昔,方都各自散了。
通灵宝玉背面图式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通灵宝玉正面图式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宝钗看毕,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叨:“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转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楞何为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女人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说道:“本来姊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观赏鉴。”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甚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如何瞧我的了呢!”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小我给了两句吉利话儿,以是錾上了,叫每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甚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内里大红袄大将那珠宝晶莹、黄金光辉的璎珞掏将出来。宝玉忙托了锁看时,公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本身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她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边来。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丹青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笔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费目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情势,不过略放展些端方,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说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语之谤。
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暗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甚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得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这是甚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夙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甚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题曰:古更始烹风髓香,何堪翠斝贮美酒。莫言绮縠无风,试看金娃对玉郎。
一语未了,忽听内里人说:“林女人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出去。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家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如何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时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其间错开了来着,岂不每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萧瑟,也不至于太热烈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义?”
话说凤姐和宝玉回家,见过世人。宝玉先便回明贾母秦钟要上家塾之事,本身也有了个伴读的朋友,恰好昂扬;又实在的奖饰秦钟的人操行事,最令人垂怜。凤姐又在一旁帮着说“过日他还来拜老祖宗”等语,说得贾母高兴起来。凤姐又顺势请贾母后日畴昔看戏。贾母虽年意,却极有兴头。至后日,又有尤氏来请,遂携了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畴昔看戏。至晌午,贾母便返来安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净的,见贾母返来,也就返来了。然后凤姐坐了首席,尽欢至晚无话。
这里薛阿姨已摆了几样细巧茶果,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阿姨听了,忙也把本身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阿姨便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顶用!当着老太太、太太,哪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断送得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晓得他性子又可爱,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欢畅了,又尽着他吃,甚么日子又不准他吃,何必我白赔在内里!”薛阿姨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准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命小丫环:“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搪搪雪气。”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世人且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热了,我只爱吃冷的。”薛阿姨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飐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莫非就不晓得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得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固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今后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宝玉听这话有道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来方饮。
闲言少述,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阿姨室中来,正见薛阿姨办理针黹与丫环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阿姨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寒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阿姨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每天逛不了,那边肯在家一日!”宝玉道:“姊姊可大安了?”薛阿姨道:“但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你去瞧她!里间比这里和缓,那边坐着,我清算清算就出来和你说话儿。”宝玉传闻,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紬软帘。宝玉掀帘一迈步出来,先就瞥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乌黑油光的簪(原字为上髟下赞)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豪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循分随时,自云守分。宝玉一面看,一面吶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昂首,只见宝玉出去,赶紧起家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挂念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胡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别的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斑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先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落空幽灵真境地,幻来亲就臭皮郛。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但。白骨如山忘姓氏,不过公子与红妆。
宝玉因见她内里罩着大红哔叽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大氅来未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她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迟早说要去了?不过是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迟早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mm一处玩玩罢。阿姨那边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大氅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