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2)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如何回谢我呢?”喜得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平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暴露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她晓得。”口里说着,瞅她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害,不如我烧了她完事。”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知己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扯谎!”贾琏见她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必然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莫非图你受用一回,叫她晓得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消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呢!她防我像防贼似的,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准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她就迷惑;她非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谈笑笑,就不怕我妒忌了。今后我也不准她见人!”平儿道:“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迟早都死在我手里!”
一日,大姐毒尽斑回。十二今后送了娘娘,百口祭天祀祖,还愿焚香,道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寝室,见了凤姐,恰是鄙谚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穷的恩爱,自不必烦絮。
阿谁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非常难过,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褴褛酒头厨子,名唤多官,人见他脆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本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她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睬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以是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动手。因这个媳妇仙颜非常,轻浮非常,世人都呼她作“多女人儿”。现在贾琏在外折磨,昔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灵魂,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未曾下到手。那多女人儿也曾成心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也走两趟去招惹。惹得贾琏似饥鼠普通,少不得和亲信的小厮们计议,条约讳饰追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老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消情谈款叙,便宽衣行动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人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人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赛过娼妓,诸男人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鄙人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甚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势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而后遂成相契。
淑女向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贺,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病虽险,却顺,倒无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顿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办理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靠近人等裁衣。内里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大夫,轮番考虑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跟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次日夙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清算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心,忙拽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里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甚么?”贾琏瞥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知己的。我美意瞒着她来问你,你倒赌狠!等她返来我奉告她,看你如何着。”贾琏传闻,忙陪笑恳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小我不在屋里说,如何跑出一个来了,隔着窗子,是甚么意义?”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她,倒像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平儿道:“屋里一小我没有,我在他跟前何为么?”凤姐儿笑道:“恰是没人才好呢。”平儿传闻,便说道:“这话是说我么?”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也不让凤姐,本身先摔帘子出去,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出去,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当真要降伏我,细心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鼓掌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短长,今后倒服她了。”凤姐道:“都是你惯得她,我只和你说!”贾琏传闻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筹议。”不知筹议何事,且听下回分化。恰是: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出去。贾琏闻声,松了手,平儿只刚起家,凤姐已走出去,命平儿快开匣子,给太太找模样。平儿忙承诺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俄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出去了么?”平儿道:“收出去了。”凤姐道:“可少甚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一点儿也很多。”凤姐道:“很多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多添出些来呢?”凤姐嘲笑道:“这半个月难保洁净,或者有相厚的丧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看不见,因笑道:“如何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意搜了一搜,竟一点马脚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充公呢,奶奶亲身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边就叫我们翻着了!”说着,寻了模样去了。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由也提笔续书一绝云:
本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胡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半晌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本身反不得主张,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贰情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她不该,便伸手替她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没法,只得拉她的手笑道:“你到底如何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如何着。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嘲笑道:“你问我,我晓得?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我们两个丢开手,免得鸡声鹅斗的,叫别人笑。反正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甚么‘四儿’‘五儿’奉侍你。我们这起东西,但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取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取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夙起就忘了。”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不成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朝晨起,这是何必来!听不听甚么要紧,也值得这类模样。”宝玉道:“你那边晓得我内心急。”袭人笑道:“你也晓得焦急么,可知我内心如何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本身无见地,却将丑语怪别人!
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