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湘馆春困发幽情(1)
红玉听了,嘲笑了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出去,手里拿着些花腔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模样,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红玉向外问道:“倒是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甲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红玉便负气把那模样掷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如何一时想不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入迷,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早晨莺儿拿了去了。”便向佳惠道:“你替我取了来。”佳惠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她抬箱子呢,你本身取去罢。”红玉道:“她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打牙儿?我不叫你取去,她也不等着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说着,本身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便把脚渐渐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她“几岁了?名字叫甚么?你父母在哪一行上?在宝叔房内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房内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奉告他了。贾芸又道:“刚才阿谁与你说话的,她但是叫小红?”坠儿笑道:“她倒叫小红。你问她何为么?”贾芸道:“方才她问你甚么手帕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瞥见她的帕子。我有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她说我替他找着了,她还谢我呢。才在蘅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闻声了,不是我扯谎。好二爷,你既拣着了,给我罢。我看她拿甚么谢我。”
那宝玉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伶人好,谁家的花圃好;又奉告他谁家的丫头斑斓,谁家的酒菜丰厚,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那贾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会,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了,便起家告别。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尽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他出去。
宝玉无精打彩的,只得依她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正自迷惑,只见贾兰在前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调皮了。好好的射它何为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读书,闲著何为么?以是练习练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当时才不演呢。”
一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红玉站在那边,便问道:“林姐姐,你在这里何为么呢?”红玉昂首见是小丫头子坠儿。红玉道:“哪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假装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
现在且说宝玉打发了贾芸去后,意义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昏黄之态。袭人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如何又要睡觉?闷得很,你出去逛逛不是?”宝玉见说,便拉她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袭人笑道:“快起来罢!”一面说,一面拉了宝玉起来。宝玉道:“可往那里去呢?怪腻烦腻烦的。”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尽管这么葳蕤,更加内心烦腻。”
本来上月贾芸出去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便知是地点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哪一小我的,故不敢冒昧。今儿闻声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心内不堪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日得了主张,便向袖内将本身的一块取了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她的谢礼,可不准瞒着我。”坠儿满口里承诺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返来找红玉,不在话下。
这里贾芸跟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出来回了然,然火线领贾芸出去。贾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吊颈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奇花腔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贾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本来匾上是恁样四个字。”正想着,只听内里隔着纱窗子笑说道:“快出去罢。我如何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听得是宝玉的声音,赶紧进入房内,昂首一看,只见金碧光辉,文章闪动,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转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普通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讲:“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赶紧承诺了。又进一道碧纱橱,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宝玉穿著家常衣服,靸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出去,将书掷下,早堆着笑立起家来。贾芸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便鄙人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宝玉笑道:“只从那日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很多事情,就把你忘了。”贾芸笑道:“老是我没福,恰好又遇着叔叔身上不佳。叔叔现在可大安了?”宝玉道:“大好了。我倒闻声说你辛苦了好几天。”贾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
刚至沁芳亭畔,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红玉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白叟家哪去了?怎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阿谁种树的甚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闻声,可又是不好。”红玉笑道:“你白叟产业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李嬷嬷道:“可如何样呢?”红玉笑道:“那一个如果晓得好歹,就回不出去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甚么不出去?”红玉道:“既是来了,你白叟家该同他一齐来,返来叫他一小我乱碰,但是不好呢。”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工夫和他走?不过奉告了他,返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杖一径去了。红玉传闻,便站着入迷,且不去取笔。
且说克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管,日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环也在这里守着宝玉,相互相见多日,都垂垂混熟了。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像是本身畴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不料那和尚、羽士来过,用不着统统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忌,恰是踌躇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本来是本院的小丫头名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出去罢。”佳蕙听了跑出去,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女人那边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边给林女人送钱来,正分给她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女人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帕子翻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她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
说着,只见有个丫环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环: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著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倒是袭人。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几天,他在里头混了两天,却把那驰名流丁认记了一半。他也晓得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分歧,今见她端了茶来,宝玉又在中间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如何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本身倒罢了。”宝玉道:“你尽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如许。”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如何敢猖獗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内心到底觉如何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何为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女人生得弱,经常她吃药,你就和她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红玉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如何样?”红玉道:“怕甚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倒洁净!”佳蕙道:“好好的,如何说这些话?”红玉道:“你那里晓得我内心的事!”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以后,不但身材强健,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处所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奉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现在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算年纪小,上不去,不得我也不怨,像你如何也不算在里头,我内心就不平。袭人哪怕她得十个分儿,也不恼她,原该的。说知己话,谁还敢比他呢?别说他平日殷勤谨慎,便是不殷勤谨慎,也拚不得。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世人倒捧着她去。你说可气不成气?”红玉道:“也不犯着气她们。鄙谚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大家干大家的去了。当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打动了佳蕙的心肠,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美意义好端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如何样清算屋子,如何样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