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五十回上
章霈便点一点头,回身到书架背面临时起卧的隔间里,开了橱柜,拿了挂在橱门壁板背面的两把二十四档乌木算盘出来,在书案上并排搁了,又拿一本木料册子放在前面。叮咛林如海:“你帮手翻页。”
说到这里,见黛玉暴露迷惑不信之色,心知她到底年纪尚小,又是自幼繁华,金玉丛斑斓堆里长大的,设想不出这等景象也是天然。林如海也就不再多言,只抚一下她的头,笑道:“我父女两个虽说客居,到底是顾塘一脉,家祭献食,不拘多少,总要出一份力。我想好了,等过两日雪下来,就到园中各处,亲手收上两坛雪水。玉儿可早做筹办。”
林如海遂将那账册子拿在手里看。翻开首一页,先一怔,道:“是回哥儿的笔迹?”
林如海点头,把帐本子略翻一翻,笑道:“我看弄的不坏。有条有理,清清楚楚,还附了很多申明解释,有个注疏攻讦的意义。但是比我拿给娘舅的明白很多,也能直接拿给大人们瞧。”
章望点点头,这时才看到中间搁的茶盘子。因问:“这是厨房把冬至日济粥的质料都送过来了?款式一发的多了。另有这些番瓜番薯也添在里头, 是谁的主张?”
章望听如许说,就晓得情由:本来这章家耕读为业,又分外得御赐良田千顷,既为助学之赀,也有了治农的根底。故而从章荣一代起,就有专门辟出的几处实验稼穑。或是各种新造之物,小到东西车船,大到水沟水利,以三年为期,查验功效;或是百般新育之种,不拘五谷、生果、菜蔬、草树,以四熟为限,度算出入。这前一项,因荣公博闻广识,杂学旁收,文学之余亦晓得工造百技,带得自幼在跟前的黄幸并本身也酷好此道,几十年来传统不断,其间新造改进,可堪利用者颇多。倒是这后一项,毕竟士人君子,褐衣芒屐不过一时风采,真要哈腰偻背劳作田间,也实在尴尬其苦,不过是对着历代农书民谚,按图索骥,教庄户佃农逐年翻耕轮番、间作套种,在“精耕细作”四个字上狠下工夫。真正选种育新,还是近二十年,连续有新种从海别传来,此中恰有那么四五样对了章回的口腹偏好,这才想方设法,弄来种子秧苗自家培植——实在也就是他为人父母的一点私心。倒是这番大熟,逗起他别的心机,因问洪氏:“那边庄子上积年的册子家里另有?就这几样外番作物,每年种了多少亩地,每亩用多少种粮,一季收成多少,收几季,一年里统共该着多少人力畜力,都要有个确数来我看。连本年的数量也要。”
章望道:“老五也是俄然想起来。他既故意给眉丫头陪畴昔, 少不得拿差未几的过来弥补上。你在太太那边也先打个埋伏,到时候便利说话。”洪氏应了。
黛玉笑道:“已经约了诗社。由大嫂子说,这两日虽晴,转头怕就有大雪。到时候花圃子里拣临水的暖阁打扫出一处,请了兄弟姊妹都来,大师一起吃酒联诗,也当为大姐姐道贺,也当为兄长们壮行。”
林如海听了,忍不住哼一声,道:“你表哥嘴巴倒快,止这一两天的事体,都讲给你了。”说得黛玉脸上飞红,绞动手一声不出。林如海无法,转了话头,问:“他奉告你粥里的用料,可奉告过家里冬至济粥的做法来源?”
林如海道:“如海想烦娘舅核一下去岁至今的各自总数,本年玄月以后数字占到一年来的份额。再就是这几样加起来,占用到漕河运力的大抵比重。”
前文说到吴太君寿辰道贺诸番事毕,章望等腾转脱手来, 逐项摒挡接下来几件大事:一是章舒眉婚嫁, 一是二房归省, 一是林海父女上京, 一是章偃章回章僚等会试。又有常例的年龄。自十月起,家里那些庄园、山场就渐次地将赋税出息交纳上来;城里的店铺也清算账目, 汇总造册, 送到顾塘这边来。很多事集到一起,章府表里高低皆是忙繁忙碌。辰光如飞, 倏忽之间就到了十一月。
林如海听了,先是发闷,想章望一贯老成之人,就为儿子前程谋算,用心要送一份健壮功绩,行事不至于此。但到后一句,就明白他企图,晓得连本身采风观政的意义也一并度算在内里。因而笑道:“必是如许不错。”一面说,一面就自家拿了茶壶茶盅,给两人都续满了,再拿了茶盅在手里。章望会心,也拿起茶盅,与他碰一碰,然后两个一道,将茶水一气儿饮尽。林如海又点头,道:“可叹仰之不能入仕,可惜,可惜。”
林如海道:“要的急。”
章霈点点头,道:“既然他抵挡不住,儿子和底下的又接不上手,你晓得了,就该打发一个能使得的人畴昔。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出去的财产,几十年招牌打出来,一个不把稳就弄歪道,生生闹残了,成甚么话?”
林如海点头,道:“前一件还是你们姊妹间情义。后一件,自文昭公以降,顾塘章氏已经几十年未曾有人会试落第,今番上京,确是非同小可。本年冬至祭祖,单只为这一项的嘉庇荫护,就要比往年昌大非常。”
恰林黛玉并不在吴太君处,乃是教章霂之妻、二太太陈氏接了到东府,姊妹们玩耍谈笑。听到传了林海的话,忙向陈氏等告别。陈氏笑道:“忙甚么?既到这个时候点儿,总该吃了饭再畴昔。你尽管听我的话。等会子我亲身送你。”
林如海笑道:“但是玉儿可晓得,你那回表哥的庄子,出产的大宗不是稻麦,而是番瓜、番薯、番芋之类?”
章霈点头道:“你不晓得,你兄弟是肚里清楚,凡事不肯计算过分。他媳妇当然是个无能会当家的,不过是内里短长,心肠却软,真有人扯了脸皮求恳哀告两句,向来没有不畴昔的,反倒要替上面人在长辈跟前讳饰。由哥儿是个小辈,能顶些用,但也是含混的多,拉架劝合和稀泥,要紧三刻还做不了主。”一面说,一面就点头,手上去寻摸茶碗。
洪氏笑道:“还能是谁?都为由哥儿宠着他兄弟,晓得贺欢那几样外番来的东西,硬是倒腾出一其中等庄子来种它。前二三年也还罢了,苗儿活的少,结的也有限。不过弄几包干便条,只当零嘴儿。谁想本年竟是大熟。庄子上干菜条都造了两库房。要都叫英哥儿一小我吃,怕够吃十辈子。天郭公公没何如,来问我。我说直散给庄户,偏他又一味不肯,必得问英哥儿发话措置。成果还不是一张口就叫添在本年的冬至济粥里。说是等城里城外都尝了味道,晓得了好恶,来岁再如何策画发落也都有了数。”
林如海见状,赶快向中间焐笼里拎了茶壶出来,与章霈续上热水。章霈吃了茶,方接着前面的话头道:“中大这一家子,也就是一个回儿,别看平素一味贪懒好玩,家里短长各式不问,真赶上事情,能定夺、敢脱手——虽说祸也闯了不长幼,到底是一脉相承,拗不过的脾气性子。”说着就笑起来。
章霈见他两个一起,不免希奇。但是也未几想,等行了礼,便叫:“如海稍坐。”向章由道:“你来的恰好。我原要找你。本年各家总账,我才翻了翻,旁的不对也没有,只是这恒润畅如何还用之前的记账法儿?我早几年就说过,除了旧管新收辞退实在四柱不动,还要别的单立一个总簿,逐月每日出有出总,入有入总。如何他倒不见?再就是每项扣的留作公中培源的厘头,跟报的折损的总数核不上。叫都打归去重做。”
章霈听了,眉头就紧皱起来。心下想一回,又背动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站定了问林如海:“要的急?”
待到房中,有四房管事媳妇送了章霑与恽氏新拟的章舒眉嫁奁票据过来。洪氏接了,几句话打发人去,又坐了一会子,看到票据上各种材质面料的百子千孙被,内心俄然触起一事,赶紧喊白微,叮咛:“小由大奶奶近身服侍的丫头,悄悄地叫一个过来。”又让白星给管事来羽传话:“立即套车去小东门,请关爷爷顿时到这边。”又命人寻章由:“马上过来,我有话说。”
林如海点头,问:“玉儿可晓得你外高祖父平生,此中第一令士人百姓赞叹敬佩之事是哪一桩?”
章霈哼一声,道:“我是账房先生么?”就问账在那里。林如海遂将笼在袖里的两个帐本子递畴昔。章霈顺手翻翻,看了两眼,见一本记的是几种木料质料的转运流水,也有从川蜀湘赣走长江到常州、扬州转运河上京的,也有从两广闽浙走江南运河再上京的。一本是扬州转运上京的姑苏、长兴两地出产的太湖石的流水。时候都是从去岁玄月至今,去岁玄月、十月和本年玄月、十月又都有日账。章霈因笑道:“这东西,亏你从那边得来!只是不晓得你要哪些样数字。”
章望笑道:“庄子叫他阿哥倒腾给他了,天然是他来弄这个账。”
章望笑道:“就一会子工夫。摆布我又没甚要紧事,逛到哪儿坐到哪儿。”
黛玉听到此处,只觉心轰动魄,不知不觉就伸手捉了林如海衣衿,越攥越紧。林如海揽了女儿,抚着背温言道:“文昭公曾说,当年幸亏蔡贼是在冬至后一日就用兵围困,若再晚几日,泔水尽出,怕是一家人真的穷愁末路,只能困饿而死。因而传下一道端方,每年自交了霜降后,家中泔水便不再出;比及冬至,家中后辈要取缸中饭菜为主料,熬煮粥汤,作为冬至家祭的献食,也是这一天里独一的饮食。以此警省子孙,不忘旧事,长记初心。”
章由躬身道:“本年春季恒润畅就报了两次人手不敷。太太叮咛下来,母亲也命我用心留意才调资格的管事,从几处遴选调剂了人,派畴昔用了一阵子,只是都回报说副不上。汤定生那头催的也缓了,这才临时搁下。”
黛玉不能辞,只得依言在东府吃了昼饭;但是再三谢辞陈氏亲送之举,由尹氏携着坐了车,直送到西府内仪门。黛玉又谢了尹氏,方下了车,自往林如海这边屋里来。
却说这边章由正同着大管事尹纯在账房里看十来个先生对账盘账,闻声白星传话,赶紧站着垂手说晓得了。当下叫门上一个小厮,先往问一声章霈地点。展眼间返来,报说:“大老爷在得一善居里一小我闲坐。”章由便向尹纯道:“劳动纯老叔去库房。我往老爷跟前去。”两人遂各自去了。
这边林如海才回到暂居的院中,就听门上小厮长随说章望在屋中相候。林如海赶快走出去,问:“仰之寻我有事?可等的久了?也不打发人去喊我一声。”
章由听到这话说得重了,赶紧跪下说:“老爷经验的是。孙子再不敢的。”中间林如海也站起来,笑道:“娘舅只看他前面事体经心。”
白星应了,脚下临时不动,只看着洪氏并章望,看另有旁的叮咛。公然洪氏想了一想,说:“叫他趁便往大老爷书房走一趟,看大老爷那边账册子都看完没有。若看完了,就拿过来这边誊抄入库。若没有,也问一声大抵还用几日。”白星见并无别话,方才往外边走来。
林如海忙笑着说不敢劳烦,但是被章霈瞪一眼,就不再说客气推让之语,拿了账册将估计要几样数字一一问了然。又有章霈别的给出了几样数量,林如海或有不懂,也细心问了来源企图。末端,林如海将一应数字与章霈再查对确准一遍,在心中冷静记牢了,这才慎重谢了章霈,施礼辞职出去了。章霈自往诚正院寻众西席夫子说话。
黛玉长叹一口气,道:“本来如此。只是文昭公当年吃的粥,是极尽困顿之下,无可何如才这般做。前面要做冬至家祭的献食,又要供一家人当日蚀用,粗粗算来,恐怕并不能够?”
章望却不接他话头,道:“册子交妥,我这厢几年来的一桩事儿也就算做完。如海这会子也有事忙,我便未几扰了。等过两天冬至,大祭过了,我们兄弟再约了吃酒。”林如海自无贰言。章望就告别出去。
因而林如海就叮咛:“问女人在哪边吃昼饭。如果跟老太太一处吃的,等老太太歇了昼,得空儿就到我这边来一趟。”
林如海从速在书案前站住,挽了袖子相候。章霈本身在书案后坐定,眼睛看着帐本,两手各用一张算盘,左手打长江水路的数量,右手打江南运河水路的数量,十指齐飞,两三息工夫算完一页,鼻子里嗯一声,林如海便撩过一页去。如此一本册子重新到尾翻完,章霈又命林如海从末页起向前翻,本技艺上由累加换作递加,从尾向头逐项减去。待这一遍翻完,两张算盘上计数也都归零。
洪氏笑道:“这是预备冬至日祭冬后要散出去的粥。”遂命那丫环:“等大爷家来再定。东西先按客岁的数量加四成预备。”丫环承诺去了。
这日洪氏起来,正与范舒雯说了一番办理送各家亲戚的针线礼品,就有丫头捧了一只大茶盘子出去。范舒雯见那盘子上搁十来只瓷碟子, 碟子只茶盅口大, 盛一撮混的米豆杂粮;又有七八块两寸长的玉竹板, 叶子牌似的刻了些果蔬瓜菜的简练花腔, 头上用笔墨提了“香芋”“番薯”“番瓜”“番芋”“萝卜”“山药”之类。这边白微忙接过来, 给洪氏看过。范舒雯便问洪氏:“这是甚么东西?底下庄子进上来的细粮生果模样么?又这么混在一起。”
林如海点头,道:“确切此事博得天下恭敬。但是玉儿可知,蔡骧令人围困顾塘,三月时候不准出入。当时章家一门四五十口,最后是靠的何物支撑?”
章霈收了手,笼在袖子里,口中冷静计算两句,方在算盘上拨出几个数量,推到林如海跟前,说道:“这一本里,各自的总数,并这两个月占整年份额。”见林如海点头,将其拂去,又拨几个数量,道:“今岁玄月、十月的数量,客岁玄月、十月的数量。本年比客岁增加出来的数量。”点头道:“可惜没有再早几年的数量字,如有,一起都看了,就晓得到底比往年不同多少。”
黛玉道:“表哥说,番薯、番瓜之类虽是外洋来的,本地不常食用,但滋味实在不坏,入到粥汤能顶饥管饱,与米粮是一样的。何况比稻麦之类不挑地盘肥瘦,出产也高。倘若人能吃得惯它,玉平长年景是多两样菜肴,碰到水水灾荒,更能活无数性命。以是趁了冬至日济粥的机遇,让大师都来尝上一尝,或就有更多人肯跟着去种。”
林如海笑道:“有这两年的数字就够利用了。只是为着说一件事情。再多几年的数量字,怕轰动的人多了,倒不好。”
林如海也笑道:“可不是?建幸一贯说回儿与中大最像,依我看,实在学外相的多,潜移默化近朱者赤罢了。真论到性子天赋,骨子里还是像的娘舅。”
章霈道:“既如许,多的话也不消说。我也不问你用这些是做甚么使的。还要哪几样数字,都说出来。恰好我这会子没别的事,帮你算完了,我也好找瞿先生他们闲话。”
林黛玉赶紧起家,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父女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吴太君那边打发人来寻黛玉,黛玉这才告别父亲,往澄晖堂去了。
章望道:“既如许,便烦如海拿给大人们瞧一瞧。也不必特地单拿出去,伴同别的木料石料之类数量一道递上去便是。”
章由答道:“汤定生十月初头一趟出门看货,乘的马车翻了,折了腿。现人是不碍,但是到底要将养小半年。他前头才辞了帮手,再出了这个不测,一时抵挡不住。这趟还是他儿子送的总账过来。”
一时父女相见,叙些端方言语。林如海便携了黛玉到窗下暖榻上坐,黛玉也挨着林如海坐了。林如海这才问她在东府里玩的如何,姊妹们如何,做了甚么诗文,会商了哪些经史。黛玉一样一样细心说了。林如海因问:“眼看冬至,你们闺阁可有新奇主张?”
章望笑道:“你还说你。我在跟前的时候不是更长?再者不止是你我,家里兄弟姊妹这很多,又有哪个会的?反倒是玉儿她婶子,从小就看她药铺里的来往流水,这边家来后,只看了几本账就抓到了此中关头诀窍。给老爷一说,老爷欢畅得甚么似的,押着我每天少说一个时候在账房里,学会了再家去转教给她。一本端庄教了小半年,成果造账核算这些也还罢了,到底也没能学会拨算盘这一手。老爷还数落我,说必然是我蠢了,才教不出来。”说得兄弟两个相对大笑。
洪氏笑道:“本年的数量现成,天郭公公前日上来纳赋税,回话说到这桩,我听着希奇,还特地叫记了一笔,立便翻出来就有了。往年的数量,册子也必然有的。就是要去账房的库里寻了。”因而叫丫环白星,道:“去奉告由哥儿,拿积年毛家塘东庄的册子过来这里。”
一时章望出去用饭,范舒雯躲避了。章望因问洪氏:“客岁恩平侯府年礼一对梅瓶、一架四扇屏风,都是甚么色彩花腔的?”
洪氏道:“梅瓶记取仿佛是开片的雨过天青。屏风是五彩玉镶刻的渔樵耕读,原画谁的记不清了。”便叫白微:“取我房里东边柜上螺钿匣子装的记事册子来。”一时拿来,查给章望看了。洪氏指着册子说:“两个现在都在太太那边摆着。这会子是五弟问么?大爷如何说?”
不想才出去,章望又转回过来,笑道:“方才被你一岔,有个事几乎忘了。她婶子想着玉侄女头一回在这边过冬至,老太太必然是带了在身边的。起居行动、祭奠致礼,旁的一应无碍,只要一样——冬至家里煮祭冬的粥,常例当天到日落,除了它都不吃别的东西。故而还烦表兄跟侄女预先交代了这一桩,内心有个数才好。”林如海赶紧应了,又谢章望。章望这才去了。并无他话。
林如海见了,顿时笑起来:“这可真是一家兄弟了。方才我去娘舅那边,也是如许说的。”便把本身在章霈处言行说给章望听了,道:“也就是娘舅,一遍下来,该得的数量就都得了。要换旁的人,不说家里那些账房,就是我之前盐政衙门里办老了事的,三个五小我一整天策画下来,也一定弄的清呢。可叹我从小在这边,也没能学得一二,现在还要再滋扰。”
章霈听了,神采方开,叫章由起家,叮咛说:“其他的账我粗翻过一遍,只顺手拣着批了几本,不过是些不甚要紧的小错,也懒得再看。这便领了去,你再对一遍,批准了就誊写入库。”章由忙承诺“是”,见章霈无话,方叫跟的小厮出去抱了账册,渐渐退出去了。
林如海笑道:“这话不实。再两日就是冬至,外头盘库结账,家里祭冬放赏,这会子没要紧事,甚么时候有要紧事?必然是有话说才来。”一边叫丫环换好茶来,让与章望。
黛玉道:“我听姊妹们群情,各房预备的祭冬后散济贫苦的粥药衣物,就足有往年三倍数量。婶婶那边,回表哥更把一个庄子半年的出产都拿出来——可见诚恳。”
公然范舒雯传闻到真正粥食质料,脸就白了三分,待传闻日落前只此为食、不消其他,内心肚里一发作呕。忍了再忍,实在忍耐不住,竟当着洪氏的面倒出很多酸水来。洪氏虽有预感,到底不悦,但是看范舒雯一时吓得色彩都没有了,内心又软下来,急喊丫环出去倒茶,看着范舒雯漱口,又温言好生安抚两句,这才带着白微回上房院里去了。
章望接茶吃了,方笑道:“如海明见。公然有件事情要借助表兄。”便从袖里摸出一个册子来,递与林如海,道:“这是东庄莳植的几样外番作物,地盘收成、水肥工时、储藏制作,四五年的数量大抵都记在里头。”
黛玉闻言一怔。她原是极尽聪明聪明之人,此事虽从未想过,现在林海问及,天然猜到前后干系。心机一动,便问:“莫非如官方传说腊八粥来源,是从囤底、壁缝、鼠洞里搜来的五谷杂豆?”
林黛玉就一怔,说:“表哥只说用米麦杂豆并各种蔬菜一起入到粥里,跟佛成道日的腊八粥是差未几的做法。按父亲说,另有别的来源?”
这说的便是文昭公了。黛玉赶紧起家,垂手站住,答道:“女儿无知,但依礼推断,当是坚正操守、刚强志节,纵死亦不平从蔡氏贼逆。”
因而到这一日晚餐时,顾塘阖府高高攀都晓得范舒雯有喜了。澄晖堂里吴太君只笑得合不拢嘴,拉范舒雯在身边坐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地来回看。世人不好去闹范舒雯,只反几次复向吴太君、洪氏道贺。内里世人则跟章霈、章望道贺。章由早被一干兄弟灌得醉了,站在原地呆呆笑个不住。中间章回实在看不过,同章偃一边一个,架了章由就走,也不敢送他回自家院子,架到章望书房里,喂了醒酒汤,看着他沉甜睡下,两个这才放心,叮咛了小厮细心看着。第二天章由酒醒,自知失色,但是到底畅怀,虽冬至祭奠等诸般事烦,待人接物尽管张口便笑,喜气洋洋,就连章霈也只能笑骂“傻小子”便罢。
章由忙应了是。章霈问:“他家是如何个说法?论理,也是两代人、几十年的行当谋生。弄成这个模样过来,实在不像。”
不想章由才走到章霈书房外,劈面就瞥见林如海过来。章由赶紧站住施礼。林如海就问从那里来,有何事。章由只说不忙,请林如海先行。林如海笑道:“一家人何必忒多礼?你来必然有事。且与我一道儿出来,尽管说你的话。”
林如海点头,道:“若如许,还是好的。当时蔡贼围困顾塘,家里莫说鸟雀蛇鼠,蜂巢蚁穴都弄来吃了,那里还剩的下这些?当时文昭公并家人们吃的,是泔水缸里的烂米馊菜——将这些择去霉变**,用雪水几次淘洗,将未软败的骨头捞出来沥干,碾碎捶烂了再撒归去,加上能搜出来的月季花嫩头和山药子根,另有墙上刮下来的苔藓,就这么煮成一大锅,每人每天能分到一个碗底……就靠这个,顾塘又撑了五天,终究撑到了世祖的救兵来。”
这边林如海看一会儿章霈神采,笑道:“这一贯只看中大他们伉俪两个忙,想不到娘舅还要操这个心。”
话说到这里,章霈另有甚么不懂的。只是既然明白,恼火更甚,重重一记拍在书案,发恨道:“他是太太名下出去的,莫非不更是自家人,不更该按着家里的端方人事看管?何况太太早就不管这些琐事。你倒是领了这个差的,如何好说搁下就搁下,脱了手在中间干看?”
章霈闻言大笑,道:“这话我乐意听。就是中大怕再放不过你,少说辩上一宿才罢。”拿茶杯吃酒一样吃一大口茶,又自家笑一回,这才点头感喟道:“只不过,定死了他不该烦这些事情。就脾气再像,这上头再本事,我也不准家里谁拿这些东西到他跟前。以是如许通策画下来,我再不帮手拦一拦,把一把关,就怕甚么时候有人踩到脸上,还只当章家人都读腐了书,不知事、没算计了呢。”
林如海道:“玉儿说的恰是。顾塘向来俭仆,惜食积福,这泔水一物,本来就非常有限。因此待到你外曾祖父,就是文华公之时,家里人丁渐多,便在文昭公端方上,酌量增加些积余的陈粮、腌菜。再厥后,街坊邻舍乃至城里百姓晓得顾塘冬至常例吃这个粥,一是感念文昭公风骨,一是成心也分一点‘余粮’‘活路’,都来讨粥吃,就连府县各处官吏、教谕也都来要。因而分外集结米粮杂豆之类,加足姜、蒜,煮成浓粥,只在每锅粥里添一勺家祭献食的粥汤调和,然后散给百姓。这个也是现在顾塘散出去的冬至济粥的做法。但在章家自家,家祭献食和冬至日吃的,还是文昭公当年的根柢——为的就是服膺风骨,也记着这一等滋味,要晓得世上贫苦窘困,有些便是泔水也一定吃到。”
林如海笑道:“娘舅一片成全珍惜的慈心,中大他们,另有由哥儿、回哥儿天然是晓得的。连我也晓得。这趟过来就是想求娘舅脱手,也帮外甥看一看几个账。”
话分两端。这厢林如海叮咛黛玉,那厢里洪氏也把冬至济粥的各种奉告范舒雯。为的范舒雯虽是新妇,倒是冢孙媳,家祭献食,旁人或可不动,范舒雯却必得亲身入到厨下,与吴太君、李氏、洪氏一道洗刷饭菜,熬煮粥食。洪氏因想着此例并非平凡人家统统,肮脏恶心之处,怕也非平常闺阁能够接受,故而特地到范舒雯房中,屏退了丫环下人,渐渐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