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0156

他摔了笔，将桌上那卷经文污出一团墨迹。又坐了一刻，这才起家，走到门口，偏又道：“笼火盆。”

“读书老是要熬着，成宿成宿不睡的大有人在，我这又算得了甚么。那里就一点苦都吃不得了？”林玦不欲在这上头牵涉下去，重又翻身返来，将折扇收起，躺在贵妃榻上望着慕容乃至。“你派邢季出去做事了？我今儿竟未曾见着他。”

慕容乃至拿过他手中折扇，翻开了替他扇凉，随便道：“他打碎了我一样东西，领了三十板子。许是常日里跟着我未曾做太重活，三十板子下去，竟路也不能走了。欣馥去瞧过，说是烧得短长，总说胡话，怕是熬不畴昔了。”

慕容乃至扯了扯嘴角：“护佑不护佑我，也都已至此了。只盼着他们开眼，能将子景护住，我便已铭感于心。”说罢，蓦地回身坐回书桌后，重又取笔蘸墨。他眉头舒展，似有不虞，落笔却半分不断顿。便是本来有三分游移，也都跟着那卷经文一并成灰了。

邢季收了荷包，道：“府里的不能用，不是自个儿的人。我往外去，随便雇一辆就是了。”

欣馥点头道：“公公放心，我都明白。”说着，返身翻开雕花柜子下的一个小抽屉，从里头取出两个荷包来。自翻开瞧了瞧，才交到邢季手里。“这里头是些银票，出门在外，银票总比银子简便。”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这里头是些散碎银子，我也不记得里头是几两的了，总要有些零散的用用才好。”又问：“府里备了马车了？”

欣馥屈膝施礼送他，言辞非常慎重：“公公放心去罢，这里有我。”

慕容乃至俯下|身，靠近了在他耳边言语，嘴唇高低张合，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耳|垂，叫他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你送我的那副棋子……”

邢季心头狂跳，强压住了，几近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主子是皇亲贵胄，龙子凤孙。满天神佛不护佑您，又该护佑谁去呢？”

慕容乃至便笑：“你都在我跟前了，我那里还能想旁的。你就是我的闲事了。”

“呸！本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我偏不信你的话，半个字也不信你！”

下人不比主子，也不必辛管家那样有脸面的主子。他们吃罪挨打，别说请医吃药，便是歇息一刻也不能够。主子记不得他们，只怕要被大大小小的管事扔出去。都是被爹妈卖出来的，签了死契，扔出去了如何活？

因内心添了这桩事，心境起伏，竟不能放心。便命邢季出去研磨，抄了一卷《法华经》。篇章虽成，却笔迹草率，竟无一字能入眼。

邢季便命外头小厮笼了火盆端出去，因想着天热，为空熏了他，故而摆得远些。慕容乃至拿了桌上经文，顺手扔进火盆中，目色冷肃，面无波澜。只瞧着那卷经文被火燎至蜷曲，而后渐渐焚为灰烬。

外头欣馥才往下交代了慕容乃至叮咛的事，正命人取帐本来发月钱。便见那头邢季急仓促过来，快声快语道：“你们都下去罢。”

他这一翻身，倒暴露白|嫩的颈窝来。慕容乃诚意下更加按捺不住，指尖轻抚那处，口中道：“我见了你就欢乐，竟想将你不时候刻搂在怀里才好。”

隔了些光阴林玦过来，因不见邢季在他身侧服侍，心下生疑。吃了饭两人往暗香馆来，林玦因吃了饭犯懒，卧在一架紫檀贵妃榻上，以折扇掩面，阖了眼眸憩息。

“是。”欣馥回声，慕容乃至挥手命她下去。

慕容乃至拨|弄着他一只耳朵，面上不掩忧色：“你迩来更加瘦了，总熬着又有甚么好处。总要身子好了，测验才气顺利。今儿你出去我就瞧见了，眼睛下头一片青黑，可见熬了不止一早晨。”

“我待不得姑苏了，主子命我悄悄回都城去一趟。”邢季拿起桌上的茶，也不顾烫嘴，硬生生灌了下去。仓促拿袖子擦了擦，放下茶盏，道：“我过会子就去了。吃过晚餐我就该病了，如有人问起，只说是我失手打碎了主子一块玉，叫主子罚了。因气候热，又没上药，热度上来了，竟病得不能出门了。”

慕容乃至在书桌前坐了半日，见他不起家，只得过来，坐在贵妃榻一侧。因见林玦手里虚握着那柄折扇，四指轻扣在外侧，白|皙苗条，指尖微粉，心下意动。眼眸泛沉，不由俯身，将滚烫唇|舌落在他指尖。

慕容乃至目光如刀，一眼望畴昔，就恨不能将人皮肉剜去三寸。他又添了一句：“记取，要你亲身去。”

邢季心下一凛。慕容乃至往姑苏来，今上不晓得，太上皇倒是晓得的。他现在特地增了这一句，为着不叫谁晓得，倒是清清楚楚了。邢季不晓得这封信里头写着甚么，双手接过放入怀中时，却如同接过千斤巨石，沉沉压在心口，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他将那股淤塞强压下去，因问欣馥：“那乳|母现在尚在人间与否？”

晋发.0156 燃佛经善恶尽成灰, 卧软榻午后赏风情

“查清楚了来回我。”他顿了顿，另又说：“你们不必鞠问她，找着了带来我亲身见她。”

“慕容老狗！”林玦脸颊发烫，幸而掩在折扇下头，他瞧不见。林玦佯怒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归去了！我困得很，昨儿一夜未睡，眼皮子都撑不住。”

“你别恼，我再不说了。”他顿了顿，又道：“摆布在内心想也是一样的。你昨儿为着甚么一夜没睡？”

“是，主子都晓得。”

邢季听了这一句便笑：“你平日都未曾见过这些，天然不晓得。雇一辆车只是出城，等出了城，天然还要换水路走。不过是出城，谁不肯去呢？”说着，便道：“我回屋子去，卷两件衣服就去了。你好生顾问主子，这里的事我不能管了，要你自个儿推断着。”

待邢季弓着身子退下去了，慕容乃至才长长叹了口气。艰巨的日子还在背面呢，现在这个算不得甚么。但是念及林玦，心头却又松快了些，面上不由自主浮出笑来。只消他在自个儿身侧，便是这苦，也能泛出甜津津的滋味来。

待纸上墨迹干了，慕容乃至将它塞入牛皮信封里，以火漆封口。待事毕了，便唤邢季上前来，道：“你悄悄地回京里去，往康贤郡王府上去一趟，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上，别叫人晓得了。”

一时候小丫头们都散了个洁净，欣馥推测有大事，当下问道：“甚么事？”

“昨儿看书晚了些，过了时候，竟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间又落了雨，我睡的屋子外头又是湖，湖下水声潺|潺，廊下雨声滴答，倒听了一早晨。”

他说得狠厉，林玦却半分不信。“打碎了甚么，说出来好叫我听听。”

林玦被他亲到手指发|痒，翻了身往里躲开他，声音微软：“做甚么脱手动脚的。”

慕容乃至面色发凝, 口中苦涩。举起手边茶盏吃了一口, 企图将舌尖的苦涩压下去。只是那茶放凉了, 竟涩得叫民气慌, 打舌尖起苦到心头，便是连肺腑也一并煎熬了。

当夜沧浪亭里的丫头小厮们都传闻最受主子信赖的辛管家挨了打，原是因着打碎了主子一样奇怪东西的原因。打得起不来床，欣馥女人美意畴昔看了，竟连强撑着起来都不能。幸而主子还想用他，便叫他养着，并未曾打出去。一时大家自危，便是本来有懒惰的，做事也节约起来。

当日舒郡王府开罪入狱，末端男丁被判放逐, 女眷或有判为官妓的，或有被发卖了的。当日舒郡王妃被判做了官妓, 因在京中, 太皇太后并上慕容乃至又时候体贴着，便早早救了下来，送到别院里去了。偏是苏归盈，她原是与舒郡王妃关在一处的, 也被判作了官妓。只是她年事小, 好歹要调|教了几年, 才气出来接客。故而母女二人要往分歧的妓|倌送畴昔, 前夕便被分开。

“长途跋涉的，谁肯走这一趟？”

他呢喃道：“杀过那样多人，我内心一早没佛了。”

邢季这才去了。

主子说出妄自陋劣的话来，主子是最听不得的。邢季听了死死低下头，竟半点不敢抬起来。即使他身为慕容乃嫡亲信，到底主子的心机难测。做主子的，第一要学的不是如何服侍人，是如何学着当个既聋又哑的人。

欣馥回道：“尚未查明，只是牵涉出了瘦马馆这条线, 往下的便是顺着藤摸瓜，不过费些时候罢了。”

“又胡说。”林玦闷声闷气的，听不出他是欢乐还是不欢乐。“不准再想这个，好歹你想想闲事。”

当日苏归盈身侧只跟着乳|母, 舒郡王妃千交代万丁宁，只求着那乳|母将苏归盈顾问妥当。未曾想一别即便永诀，不管是乳|母或是苏归盈, 毕生再未与她相见。

“邢季……”慕容乃至闭了闭双眼，复又展开。“我如许的人，浑身殛毙满手血腥，即使有满天神佛，必定也不会护佑我了。”